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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加膝护渊

天丰十八年春,新皇正泫登基,大赦天下。

京城热闹依旧,皇城的正门难得地焕然一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搀着一位年过古稀的白发老者,缓缓走过永安门,他眉眼还未完全长开,隐约有些英气,身上衣服已洗得发白,却有一副挺直的脊梁,像一杆压不弯的枪。

“爷爷,你说阗将军是不是要回来了?我听隔壁的小严说,大将军出师大捷,正在班师的路上。”

那老者轻轻叹了,缓缓摸了摸少年的头,“你天天想着从军,却想过没有,有朝一日在战场上回不来,爷爷怎么办?”

少年眉头一展,笑道:“爷爷还有阿爹,阿爹不也是每年都回来么,爷爷莫要穷担心了。”

少年家是军户,老爷子早已从前线退了下来,现在父亲从军已有十年,回家时都捎带上一些有趣玩意儿,少年喜欢得紧,脖子上戴着父亲前年带回的一条象牙链,据说是敌首的私藏品,将军论功赏下来的。

“可是你最崇拜的阗将军,这次……哎”老者一拉少年的手,紧紧握住,生怕他会一个不留神跑掉,“跟我回去了,你阿娘还在等着。”

少年望了望街角,人头攒动,他隐隐觉得他爷爷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不情不愿地跟着往回赶,心里就像是有什么挂着,连凑热闹的心思也没了。

“乡亲们都让让!”正北门出的一队人约有百十号,个个穿着银丝滚边的仙鹤袍子,为首的一人提着一张锣,吆喝着行人让道。

皇上派去迎接镇北大将军的内侍总管芸绵,正坐在一顶四人小轿里,手捧一方檀木盒,眉眼安顺得仿佛入定的老僧,“步子都快些,别误了时辰。今儿要是没接到人,回去拿你们问话。”

轿旁的人忙应了,转身朝人群里一喊,“都听好了,加紧赶路,晚上务必接到阗将军。”他一甩袖袍,手挥了挥,街角处的一辆马车迎面驰来,扶了芸绵转乘马车,匆匆向城外行去。

…………

这一年北方战场的阗悯打了人生中最惨烈的一仗,当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天天做噩梦的时候,南方的冰雪已化为无声的细雨,洒在一抹飘逸的背影上。

岫昭回过神,摘了一朵桃花,别在身后人的耳边,调/笑道,“你倒是真适合这个。”他眉眼间自带了三分春意,映得人眼前一亮,不知不觉地受着蛊惑。

枚缦握了岫昭的手,放到唇侧,也没舍得放开,“下雨了,王爷不回去?”

“听说阗风死了。”岫昭眉梢上沾了些雨珠,顺着鬓角滑了下去,滴在领口的白梅上,“皇兄也是惦记着我,今儿叫我去还以为是什么事,结果是太后给我俩添了个义弟。”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王爷可还喜欢?”镇国将军死了?………玫缦听得耳旁一炸,差点就要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她忍了忍,又将话吞回肚里。

“喜欢!太后都认了亲,怎能不喜欢呢?”岫昭摇开折扇,挡在枚缦头上,嘴唇擦过那双桃花眼,“就怕他来了,我会冷落了你们。”

“王爷……”

“那可是阗风的儿子,阗悯。”岫昭一双眼突然没了温度,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上一次见,还是个十二三的孩子,三年过去,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他堂堂七王,也没什么恋童的癖好,皇帝真是甩给了他个大大的麻烦,要他把这个新来的义弟给照顾好。岫昭一手扔了那润湿的折扇,背着身忽然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二月初八。”

二月初八,镇北军班师回朝,全军缟素。

一马当先的阗悯也一身白袍,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眼窝深陷,似乎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他卸了轻甲,只一件单衣,裹着绵绵细雨走在最前。身后跟着的是镇国大将军阗风棺椁,里面的人是他的父亲。

“少……将军,前面三十里就要到皇城了,是不是先让大军在这里扎营?”许妄是阗风的副将,阗风亡故,对阗悯的称呼一时半会儿没能改回来。

“好。”阗悯还在变声期,清冷的声线中带了一丝沙哑。“二十轻骑随我入城,大军就地扎营。”

“将军,前面那是……”

阗悯顺着许妄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人一马,在薄雾中渐渐清晰,一串接一串的马蹄声越发近了。来人看不清模样,白衣上下翻飞,蝴蝶一般。他走到跟前,一夹马腹,手中缰绳一收,马儿打了个响鼻,顿足停了下来。

拢了背后的三千青丝,来人露出一张举世无双的脸来,正是岫昭。

阗悯眉头紧蹙,挥手令全军下马,人到跟前便一躬:“末将阗悯见过七千岁。”他暂代阗风大将军一职,却从没想过跟这位亲王打交道,心底颇为忐忑。

虽驻军北方,朝中的变故阗悯是清楚的。半月前,岫昭还是七皇子,先皇也未驾崩,日日盼着阗风捷报。然而阗风噩耗一到,老皇帝常年绷紧的神经没能顶住,悲得一口血咯了出来,牵动了旧疾,当场不治。先皇生前未立太子,倒得太突然,弥留之际传了三皇子正泫的位,也就是当今的天子,岫昭的同母兄弟。岫昭的母妃皇后章氏,之后便随往帝陵长守。这么一则举国哀恸,皇帝殉葬的事,阗悯却无甚关心,他想起北方的亡魂和他爹,更像是做了一场梦,只是梦终有醒的时候,阗悯直觉着有什么大事,竟劳动了眼前这位亲王。

岫昭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折扇一托阗悯,让他直了身:“你以后也是我七王府的人了,无需行这么大的礼。好……兄弟,为兄可是特意赶在宫人的前面,特意来接你的。”

岫昭话音一落,全军骚动起来。

阗悯一肚子疑惑,他第一次听说七王,是在边陲的茶馆里,传的也仅有一些风流韵事,都跟阗家扯不上半点干系。他一心在北,如今战事稍安,亡父尸骨未寒,回来便受这般戏弄,面上不由得难看了些。

阗悯不知他卖什么关子,抬手止住身后的议论,眼中厉色直射向他,“王爷这是何意?”

岫昭侧过脸,好似在躲他这杀人的目光,扇面一张,把他和人群都隔了开去,以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太后已决定收你做义子,皇上要你辞官休养。”

阗悯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岫昭重复道,“义子?”

“还没明白?你如今年幼,就算有再大本事,也断不可能出任镇北大将军。皇上是要你把虎符交出去,跟我去王府吃几年闲饭。”

少年木然听着,眉间微微一跳,并无太大反应。那双眼依旧凌厉,岫昭却觉着有几分俾倪天下的桀骜,对他胃口极了,偏是这副性子,看得人心里痒痒的,他压低了声线,好脾气地劝道,“你长途奔波也累了,明儿面圣,怎样也别得罪了皇上。”

阗悯重新打量了下这位皇帝的亲弟,并不是很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左右兵权要丢,他还能丢个欢喜舒服?他突然大不敬地伸手抓住岫昭的手腕,想要透过他那双眼确定,为这一家人守着江山值不值得。片刻后又极为克制地闭上了眼,“皇上下旨了……?”

“明日降旨,我是怕你受不住,先通个信儿,你作个准备。”

受不住?阗悯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多谢了。”

那双目闭上时才有了少年的样子,岫昭心里琢磨着,三年时间,一个人变化竟能这么大,拍了拍那紧握手腕的手,从中抽了出来,“你这一声哥,我可以等。”

岫昭一双促狭的眼再看了看阗悯,人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无趣。只奇怪了他皇兄竟对这少年人有所顾忌,将人就那么打发给了他。

阗悯侧目瞪着他,仿佛他是什么怪物,岫诏甚至感觉到了少年人骨子里的不屑。他好歹也是堂堂王爷,多少人攀龙附凤地求着他,这小子却一脸嫌弃。

“王爷,圣旨还没下。”阗悯压根不想跟他扯这些,他的亲人只有一个,就躺在身后,岫昭说什么也难听进半分。他不想知道岫昭是好意还是消遣他,心中甚是抗拒。

他也不知道,因为岫昭,朝中绝大部分人都认为皇帝已放弃他,跟着一个不长进的王爷,还能有什么出息?

岫昭极有风度地笑了一笑,“迟早的事。本王差人把院子给你打扫出来了,就等你人到。”

阗悯一双眼看着地面,嘴唇动了动,“末将急着回朝复命,不知王爷还有何指示?”

“没有。”岫昭干脆地一翻上马,顶着数千人的目光悠哉地拍拍马屁股走了,阗悯的性子再爆,到了七王府,也得学会做一只猫。

他勒马在夹杂着细雨的风里走了一会儿,一双桃花眼染上了些肃杀气,全不似在人前那般风流多姿。阗悯…岫昭念了两声,唇角一勾,说不定,还能收为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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