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不知究竟从哪一年开始，这个季节开始隶属于各大选秀综艺。《新星唱将》自播出开始，至今已走到第十二个年头。
老牌音综的热度逐年走低，但依靠广大的观众缘，它仍是北林卫视的收视王牌。在电视开机率都越来越不景气的今天，不少家庭依旧保留着每周五晚八点观看这个节目的习惯。
录制八进六那一场，气温直逼39度，高温预警的短信接连不断地轰炸手机。
“这温度……待会出了演播厅回家得热死。”刚表演完PK曲目的陈扉到回到休息室的沙发上瘫倒。
“是啊。”路鸣接过他递过来的沁泉，抿了一口润嗓。
目前正在进广告，两人在沙发上盯着屏幕，一言不发，气氛尴尬中略带紧张，率先打破平静的是提醒路鸣可以准备出来候场的工作人员。
陈扉看着路鸣站起身，犹豫之下还是叫住了他，“你等等。”
紧接着是一句犹豫但真诚的“对不起”。
路鸣知道他为什么道歉，只是说了一句，“没关系。”
是真的觉得没关系？还是嘴上说说而已？不管路鸣心里究竟怎么想，能维持镇定倒是挺难的，他继续说，“我是说真的，小路哥，我对不住你，但……”
“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住我，我倒是有一个八卦想问你。”路鸣的语气温和而平静，表情也瞧不出什么差错。
“你问吧，只要我知道。”
“我看网上爆料，星材给Here找的新主唱是你。”路鸣扭头望着陈扉，看出这张与自己相似的年轻脸庞浮现出闪躲的神色，“要是不方便透露就当我没问。”
“也不是……合同还没正式签，经纪人也还没让我跟其他几个成员见面，八字没一撇。”陈扉顿了一下，措辞中有些小心翼翼，怕自己境况太好可能会刺激到路鸣。他不解地多问了一句，“小路哥是Here的粉丝吗？”
“当然不是”，路鸣迅速否认，“他们这第五张专辑……”
两人耳畔都响起“太烂了太烂了我的天呐实在太烂了”这句魔音绕耳的话，彼此都笑了。
被工作人员催着出去之前，路鸣简短拥抱了一下陈扉，并在他耳畔附以一句“恭喜了”。这句恭喜存了两层意思，一是指《新星唱将》的总冠军，二则是为了他加入Here，每个都是真心实意的祝福，但陈扉似乎不太相信，听到之后肩膀剧烈颤抖一下，示弱般地讲了句“别嘲笑我了小路哥”。
演播厅里始终保持着宜人温度，但对路鸣来说有点太冷了。
新伴奏响起的时候，是杨崇第一次正眼瞧自己的学员路鸣。不为别的，只因为他选了一首Here的《Don't Call Me Like That》，这首歌是Here早期的作品，没收录进大陆版专辑，由乐队鼓手创作的一首硬摇滚。
这首歌说好听了是充斥着躁动不安的控诉，往难听了说就是打了脏标的通篇脏话。
就连Here出道后也没有再表演过这首不成熟的曲子，他不知道路鸣为什么非要自暴自弃选这首歌。
蓝灯下干冰的烟雾四散逃逸，勾勒出一个垂手握着麦克风的朦胧身影。他不太清楚这张脸究竟长的什么样子，只记得他和陈扉长得有点惊人的相似。
但声音条件真好啊，这首歌适合他的音色，简直像为他量身定做的……评委席四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尽管都是发自肺腑的溢美之词，但彼此心知肚明，不管到时候谁唱红脸谁唱白脸，最终投票结果仍是不予通过。
陈扉才是要被保下来的那个。
背景硬，模样好，实力在一群偶像里也算出挑……曾在青歌赛里差一点拿到通俗唱法组的三等奖。这一季节目旨在培育优质的偶像歌手，陈扉作为自带流量的网红歌手，一开始就是剧本写好的C位。在这个时代，实力与颜值兼具的偶像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到进广告休息的时候，坐在杨崇隔壁的林若琦低声道：“师兄，你那天没来，我听他在隔壁跟编导软磨硬泡了两个钟头，说知道自己没下一场，非得选这首唱，我估摸着可能是Here的粉丝，你说呢？”
“那可太会挑时间。”杨崇不由得皱眉，“你看Here最近都乱成什么样了。”
“不管怎么闹吧，他们确实是越来越红嘛。”林若琦划拉手机屏幕，快速且娴熟地保存着粉丝们精修出来的花美男照片，“啧啧啧，就是板栗在这个节骨眼生病太可惜了，我听说罗静最近焦头烂额，到处在星材的练习生里挖新主唱，私下搞了好几轮考核。”
杨崇扫视一眼图片，那是一张何枳言的黑白特写，抓拍的时机很好，舞台打光从后斜汹涌而来，正巧点亮鼻梁上的汗水，这个被镜头捕捉的瞬间就像造物主的刻意安排。
帅则帅矣……他冷笑，对此嗤之以鼻：“乐队的主唱要从练习生里挑，这还能更离谱么？他们现在可是装都不装一下了。”
“师兄，是你太古板了。现在谁不想从流量偶像的市场里分一杯羹呢，《乐队之声》早在十年前就摸清市场套路模式，《新星唱将》却落后到现在才清醒，赶都赶不上了。”林若琦说着便压低嗓音，讳莫如深，“我听说罗静联系了陈扉，第一期节目还没播的时候他就已经和星材签约了。”
杨崇上次跟何枳言录完一期《你唱我猜》，下节目后一群人去居酒屋吃饭。从十点到凌晨一点，何枳言一直在和节目里的伴奏鼓手待在一块喝酒，两个人喝到后半夜呕得稀里哗啦。
想到这里，他摇头，“就算解决了主唱问题，我看Asumi状态估计也不行……”
话只讲了半截，休息时间截止，嘉宾们从后台回到座位上。
林若琦拿出卡片，徐徐念出评委“激烈”讨论出的结果。
陈扉。
路鸣听完倒是比评委显得更冷静，趁镜头没对准自己，还弯腰将自己脚下踩烂的耳返碎片一点点捡拾起来。
杨崇没台上两个年轻人这么宠辱不惊，他有点坐不住了。
先前第二轮海选，他将路鸣收入麾下，确实是因为路鸣外形和陈扉撞上了。导演组当初四处联系素人歌手找到路鸣其实就是想留他当个爆点，早早在剧本里安排两人有一场PK。
轮廓是像，但路鸣要比陈扉大七岁。两人在前期的剧本里被编排得既是对手又是兄弟，净搞些“相爱相杀”的戏码。至于演唱实力，杨崇一直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但能登上这种上星卫视的歌唱节目，声音条件不会差到哪里去。
现在这一首听下来，杨崇顿觉差点错失一个宝藏，路鸣嗓音的可塑性很好，就连嘶唱法也是驾轻就熟，他还没见过能把沙喉和胸腔里的气压得这么精准的人。就是选曲出了问题，大众评审们显然难以欣赏这首歌。
于是他委婉问，“你为什么执意选这首歌？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我想不太适合双人PK现场的。”
路鸣握着话筒谨慎回答:“因为这首歌的歌词……可以传递出我想表达出的情绪。”
然而这首歌的英文词全是脏话……女主持微笑着适时掐断这个话题，她拍路鸣的肩膀，“看来你是一个很有个性的音乐人，你所传递的激情我们全场人能感觉到，你充满了力量。”
杨崇倒是不想让他这么早就下场，抓紧时机继续提问，“我记得你没系统学过声乐，本职不是从事和音乐相关，没记错的话……是辞职来这的？”
“嗯。”路鸣答道，“辞职前我是一名记者。”
“记者啊……”杨崇沉吟着，“那这次失败了，回去之后还会坚持追逐自己的音乐梦想吗？”
杨崇是有意给台阶让路鸣下，之后再是一贯的煽情套路，顺水推舟，他刚好把手中待定卡给路鸣。
“我想应该不会。”
此话一出，观众席隐隐有些哗然。
不按套路走啊，杨崇哑然失笑：“那是要回去继续做记者吗？”
路鸣言简意赅：“应该也不会。”
哄笑声更大了，路鸣自己也跟着笑。
杨崇挥手想把这不识趣的家伙赶下台去，“好吧，来这儿一趟走到今天不容易，不管未来想做什么，加油吧。”
但路鸣鞠躬逐一谢过各位老师，仍杵在原地不下台，“杨老师，按理说我是不是还有一段淘汰感言？”
主持人和杨崇都被他给逗乐了，“你说吧，还有什么想说的，舞台暂时交给你。”
层层大灯如帷幕落下一般熄灭，最终只剩一道追光从头顶洒下。
万籁俱寂，唯有此刻。
路鸣低头看向自己手心中碎掉的黑色耳返，当他抬起头，能感受到二号演播厅中近一千双眼睛在凝视着自己。
原来视线过于集中时，也能产生温度，尽管空调还是那么冷。
不知道何枳言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盯着的时候紧不紧张，和自己有没有类似的感觉？
他没有多想，深呼吸一口气后靠近麦克风，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涌出来。
“Mikan，怎么说呢……上次听到你说的话之后，我想了很多。有一次在直播车里一觉醒来，看到节目组发来的私信，心里突然就产生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其实作为一个成年人，不该因为一头热血做出决定……”
“但我也必须承认站在这种大舞台上唱歌的感觉真的很好，这一切是值得的。我之前说对音乐不感兴趣，说你不懂我，我承认是在撒谎。怎么说……我来得太迟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能料到没有好下场，但不管未来怎么样，希望你可以找回做乐队的初心。就像是这首歌里传达的情绪一样，保持你的愤怒，因为那跟你的才华一样难得。”
路鸣讲出口的是Mikan这个名字，因为说Asumi或者何枳言保不准会被节目组一刀剪掉。
但既然已经是如日中天的明星，大概率会像他的导师杨崇一样行程满到抽不出空来指导学员，自然不会看这种综艺节目，也不会听到他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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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录制结束已是深夜，杨崇携师妹林若琦和其他两位导师一起吃宵夜，饭局上提及路鸣，说他只为讲这一段话而来参加一个音乐节目，一致认为此人是朵奇葩。
杨崇抿下一口呛人的白酒，“你们真以为人人都是为了什么理想啊音乐之类的狗屁要死要活？人活着靠什么，靠一口气，靠那种没实现的劲儿撑着。这玩意说来很玄乎，不论是好与坏，至少能撑着人往前走。我见过一个更奇葩的，他是因为实在太恨某个天王级别的摇滚巨星，想着绝对要把他踩在脚底下比他红才出道的。”
一时间众说纷纭，都起哄让杨崇揭秘，结果他只是微笑不语。
酒过三巡，林若琦想起和杨崇在后台休息时没说完的话，按捺不住好奇心，“对了，师兄，你之前说就算Here的主唱问题解决，那Asumi又怎么了？”
杨崇正低头刷手机，“问得好，说曹操曹操就到，你自己来看吧。”
林若琦不明就里地凑过去看。
#Asumi录音#的话题赫然挂在热搜第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