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夜晚本该是冰冷的,大雪覆盖着土地,白雪皑皑遮去了白天厮杀后的尸体。流淌的血被遮盖,战火的硝烟被暂时平息。
驻扎在最中心的营帐还点着灯,男人坐在最高位,眼底青黑,眼神却锐利冰冷。
他在看作战图。
花封枝在他身边转了转,看着闷头看图的男人有些气急。
他死了七天了,看着爹爹娘亲为自己处理后事,他也不觉得多难过反倒觉得这一天终于来了。没了身体的束缚,他心思也活络起来。
花封枝不知道这种形态可以维持多久,他便一个劲往边境飘。他想亲眼看看他一手推举成为镇北大将军的萧临池在边境是如何作战的。
如果不是他生来就是病秧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他也要投军,成为和他爹一样的将军。
他赶到边境时,身亡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他想,萧临池大概会很开心吧?毕竟他从小对他也不是很好,除了怼他就是怼他。
他飘到了主将的营帐口,看见被几个副将拦住的萧临池。他拿着花封枝送他的佩剑,眼睛猩红。
“我要回京城。”他听见萧临池沙哑的声音。这任性的话语让花封枝皱起了眉。
“将军,我们马上就要胜了。您现在离开,我们之前做得都功亏一篑了。”
花封枝听着副将的话,瞬间就想开口骂人。这萧临池不知孰轻孰重吗?战前离开这是大忌,他不知道吗?
“学得东西都进狗肚子了。”花封枝嘀咕道。
原以为萧临池听完会消停,却看见他抽出佩剑说:“谁拦我,我杀谁。”
花封枝看他这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模样有些讶异,“这小子是怎么了?平日也没这么暴躁啊?”
接着他就听到副将说道:“将军,少爷在天之灵知道您这样离开会生气的。”
花封枝赞同地点点头,他现在是挺生气的。仔细看了眼副将,了然地叹了口气,这是一直跟在他爹身边的人。也是从小看他长大的叔叔。
知道自己身亡他估计也很难受吧?
花封枝看向萧临池,也没想到副将的话那么管用,他拿着剑的手顿住,副将的话语一下击溃了他刚刚所有任性的疯狂。理智慢慢回笼,他想起花封枝在他第一次上战场说过的话。
“这是我做不了的事情,你要替我实现。”
回忆里清晰的字句一下一下砸在他胸口,闷痛闷痛。
萧临池身子僵硬着,目光像一潭死水。良久,他终是平静了下来。
萧临池把剑收回,暴怒的表情一下荡然无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平静地转过身,挥开他们的手往营帐里走去。
“我知道了。”他落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我会替他守好边境,让百姓不再受战争之苦。”
副将有些担忧,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花封枝跟在萧临池进了营帐,只是表情有些复杂。就他平日对萧临池那态度,萧临池之前那模样居然是想回京城看他尸体?他对萧临池来说有这么重要?重要得过即将取胜的战局?
花封枝想不明白,他叹了口气,朝萧临池看去。这一眼竟然让他晃神。
萧临池眼底的挣扎和痛苦不再被平静遮掩,他爱惜地摸着佩剑,轻声喃喃着:“对不起,枝枝。”
“你等等我好不好?”萧临池双唇贴在冰冷的剑上,剑上映出他深蓝色的眼眸和深邃的面容。
花封枝不懂他说的等等他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哀莫大于心死的萧临池,他有些说不出话。
他以为被自己逼着习武投军走上九死一生道路的萧临池是恨他的。
花封枝站在他身边,想伸手碰一碰他的眼睛,可手指穿过了萧临池。花封枝收回手,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到了边境,花封枝几乎每天跟在萧临池身边。他发现除了他来的那一天,萧临池显露出过情绪,后来的每一天,他看上去都冷冰冰的。
与敌军的交战势如破竹,但花封枝却有些担心,他看得出萧临池在硬撑,他看上去很不好,精神一天比一天差。
这不,萧临池又彻夜未眠,盯着一副图让花封枝有些气急。
“干嘛这么拼命啊?不是必赢了吗?你不用睡觉吗?你是不怕死吗?”花封枝气得踢了他几脚,只是萧临池感受不到,让他更生气了。
萧临池很困,这些天他的神经绷得很紧,他不敢去睡觉,不敢想别的事情。他怕想到那个心心念念却已身亡的人他会控制不住自己。
可他身体终究只是凡人之躯。
花封枝看着倒在书桌上的男人叹了口气,边境这么冷,他就这么睡过去明天指不定得生病。
他尝试着把被褥拿来给他盖上,可是试验了几次都不行。花封枝撇撇嘴嘟囔道:“生病了就好!病死你这个傻大个!”
可花封枝到底看不过去他这么睡着,跺了跺脚,忽然忆起看过的闲书。眼睛转了转,他伸手慢慢靠近萧临池,聚精会神地盯着他。
下一秒,他好像被吸入了一个地方。
花封枝身子晃了晃,他睁开眼,看见目光狠狠地盯着自己的萧临池。他看上去有些凶,像看准了猎物的狼。
那双蓝色的眸子里满是花封枝看不懂的情绪。
“萧临池,你是猪吗?这么冷的天就直接趴桌上睡?你不怕病死吗?你在带军打仗,你可是大将军。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花封枝也不愿意想他的目光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天没人回应他,想着在萧临池的梦里,嘴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萧临池伸手想碰他,但又像在害怕什么,把手收了回来。他怯怯地开口喊道:“少爷?”
“怎么?”花封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得到了回应,萧临池上前一步把人抱住了。花封枝本想推开,却感受到他在颤抖。想起这些天萧临池过得不好,他还是把手落在他的背上。
安抚性地拍了拍他,花封枝叹了口气说道:“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萧临池手锢得更紧了,他头埋在花封枝颈窝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得不到回答,花封枝无奈地推了推他,“你要抱多久啊,快醒过来去床上睡。”
萧临池感受到他的抗拒,眼里像充了血,他抬起头发狠似的咬上了花封枝的嘴巴。他贴着花封枝淡色的双唇,声音嘶哑:“为什么梦里你也想赶我走?”
“你这么讨厌我吗?”萧临池像被解开了什么封印,没等花封枝说话,舌头就撬开他的唇瓣往里面侵入。
花封枝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他想推开萧临池,可就算是没了那具病怏怏的身体,他还是敌不过萧临池。
他被萧临池死死地压着亲了很久,久到他舌头都被吮吸得痛了。粗暴的吻最后变得小心翼翼,萧临池贪恋他双唇的柔软,在他唇瓣上碾磨了好久。
“少爷。”他又把头埋进了花封枝的颈窝,没敢看被侵犯的人的眼睛。
花封枝本来是有些生气的,倒不是气被亲了,而是萧临池居然觉得自己是在赶他走?
他明明是说让他去床上,盖好被褥再睡觉好吗?!
“你——”
花封枝还没说什么,脖颈的滑下了温热的液体,软软的沾着水的刷子轻轻扫在他的皮肤上。
花封枝眼里流露出讶异的神光。
因为萧临池哭了。
花封枝耐心地抱着他,轻声哄道:“这么大了,还哭什么?”
萧临池摇摇头没说话。
“因为我死了所以难过吗?”花封枝摸了摸他的头。他从小就喜欢摸萧临池的脑袋,不管是萧临池回来受了一身伤还是受了夸奖,他都会摸摸他脑袋说一声,“小池子很厉害啊。”
萧临池身子僵住了,被他故意忘记埋没的事情被人挖出来了。他哑着声音说:“少爷,你怪我吗?”
“怪你干嘛?”这些天,花封枝都看在眼里,“你在代替我做我做不了的事情。我怎么舍得怪你不回去看我呢?”
“小池子。”花封枝手指穿过他披散下来的长发,声音柔和道:“我为你骄傲。”
花封枝已经很久没这样叫过萧临池了,他也不知道两人是什么时候变得陌生,甚至觉得萧临池是恨自己的。
萧临池遮住了花封枝的眼睛,贴住了他的双唇,“少爷,我好想你。”
花封枝不是傻子,他终究明白了萧临池这些天情绪起伏不正常的原因。
萧临池喜欢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了。
花封枝是任性的,他对萧临池也没什么厌恶的心情。他伸手勾住了萧临池的脖子,咬了他一下说:“我知道。”
“小池子,你是大将军,等你凯旋,舅舅肯定会赏赐你很多东西的。”花封枝离开了他一些,继续说道:“你要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少爷。”萧临池声音有些颤抖,他没想过有一天花封枝会对他这么平和地说话。
“好了,快醒过来,盖上被褥睡一觉。明日不是还有领兵出战吗?不要受寒了。”
“我想看着你。”
或许是因为在梦里,萧临池第一次违背了花封枝的话。
“我怕醒过来以后再也梦不到你了。”
花封枝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摘下捂着自己眼睛的手,叹了口气,“那你在梦里睡一会?”
“我想看着你。”萧临池执拗地回答。
行吧。
花封枝没忍心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