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蕾整理完今天所有问诊信息,看了眼时间:“程主任,上午的特需问诊还有两个就结束了,然后是上个月安排的5个加号,上午可能看不完,中午想吃什么?我帮您点上。”
黄蕾刚从医学院毕业来这儿不到一个月,因为毕业成绩优异,分配给同样刚来和沐医院三个月的主任医师程锦。
黄蕾在校时就听过程锦的大名,她硕士论文参考文献中,有相当一部分学术研究资料都来自于程锦发表的多篇论文和研究报告。
程锦在国外精神病学领域已经颇有建树,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在这个领域最好的地方继续研究,谁也没料到,这位年轻的前沿医学专家毅然选择回国。
据说国内最顶尖的精神病学医院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都使出浑身解数想尽办法挖他,至于他为什么选择和沐,就众说纷纭了。
有说和沐作为全国顶级的私立医院,提出了让他无法拒绝的年薪,甚至有说还给了他相当可观的股份;也有说和沐答应为他提供最优越的研究环境,资助他很多科研项目。
黄蕾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和沐应聘,没想到实力和运气都不错,还真就分给程锦做助理。
尽管相处时间很短,但她已经折服于程锦的专业能力,尤其他对病人的态度。黄蕾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耐心的医生。
而且,这位程博士私下也是个很随和开朗的人,一点没有权威的架子。虽然算不上风趣幽默,但偶尔还会开一些调皮的玩笑。
最重要的事,程博士是真的帅。
院里几个科室的姑娘排着队来一睹芳容,甚至有几个患者哭着闹着要嫁给他。
长得帅,医术高,性格温和,就观察来看应该还是单身。这么优秀的一棵院草,谁不想嫁呢?想到这里,黄蕾心跳又快了几拍,自己也算是近水楼台了。
程锦看了一早上病,这阵捏着眉心放松一下。
精神疾病看不见摸不着,治疗过程大多漫长,病人的情绪和状态也很难捉摸。加上人们对精神疾病一向讳莫如深,也就是近几年通过一些媒体科普才慢慢建立起大众对此类疾病的一点点认知。
这类疾病在国内的治疗环境还是比较艰难的。
程锦趁空闲喝了口水,问黄蕾:“小黄,还剩两个特需是第一次来吗?有病例么?”
黄蕾从电脑上调出备忘,说:“下一个病人是从柯医生那边转过来的,柯医生给了I级别的备注。”
这是和沐系统里的一种病情分类,为了顺利交接病人到不同的医生那里,通常上一任主治医生会对病人的情况有个详细的记录,并且综合病人各方面精神状况的评估,给出分级,I级是相对比较复杂严重的病例。
不过程锦倒是对这个“I”级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下一个呢?”
“是新病人,院里没有档案。不过听说是找了院长关系介绍来的,是个挺有名的作家,初步判断是双相障碍。”黄蕾回答。
程锦只是挑了挑眉毛,问:“是么?叫什么名字?写过什么书?”
黄蕾看着挂号表,回答:“叫吴言,口天吴,言论的言。写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课业那么忙,哪有时间看小说……”
程锦看了眼黄蕾,又笑着低头喝了口水,说:“还是得学会调剂,咱们学这个的,每天面对各样的病人,压力够大了,别一不留神,从医生变成病人。那病人还有什么指望了。”
“好呀,主任有空的时候可以给我推荐几本好看的,培养一下我的阅读兴趣。”黄蕾笑着说。
“没问题,要说推荐书,我这可一大堆书单。”程锦开玩笑回答。
“主任你也太厉害了,工作这么忙,还能有时间看这么多书,字也写的好看,还有什么你不会的?”
“不会的比会的多。对了,什么时候能把我的名字换成中文名?”
程锦是院长挖来的宝,在官网APP和医院介绍里,程锦都以英文名“Jed Cheng”示人。
程锦提出过改回中文名,但院长表示海龟专家配英文名看起来更高大上。
后来程锦忙于诊疗也没顾上这事儿,这阵刚好想起来,又问了黄蕾一嘴。
黄蕾两手一摊,表示上面没有要改的意思。
程锦喝了口水,拿出手机找到院长的微信,淡定的发了一条语音:“姜院,我那名字再不改,我就停诊了,什么时候改,我什么时候开张。”
不到20秒,回复就来了:“改了改了!这周系统更新就能看到了!”
紧接着姜院长的微信又跟了一条:“这点小事,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威胁我,威胁我又不值钱!”
黄蕾大气都没敢出,她瞪大眼睛看着程锦,对方又淡淡笑了笑:“好好干,你也会有跟院长叫板的一天。”
黄蕾狠狠点点头,赶紧干活去了。
程锦喝水的空档,在手机上搜索了“吴言”,看起来是个挺有名的畅销作家,有几本小说都影视化了,收视也都不错。
程锦刚回国不久,对国内的文娱圈层几乎没有了解,对这些名字也很陌生。只因为黄蕾说是个作家,所以多留意了一下。
因为陆一帆爱看书,大学之后的程锦也看了很多书。那些陆一帆看过的,和陆一帆也许看过,也许没看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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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雯几乎是拽着吴言下车的。
最近吴言状况很差,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瘫在家里,不吃不喝不睡觉也不说话。只是段婉清去的时候偶尔要死不活的说两句,然后又保持沉默。
自从和吴言合作以来,薛雯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他精神不稳定的时期,但这次真的有点严重。
别说写作,连最基本的生存都可能保证不了。
他时常会在一天当中过山车一般经历好几次情绪的大起大落,从亢奋迅速掉落进压抑的深渊。
他可以像灵魂出窍一样旁观自己的情绪大起大落,却毫无办法。每一根神经在极度的拉扯之中都疲惫不堪。他想停下来,也试图控制过自己,却都以失败告终。
后来他开始出现一些短暂的幻觉,有一次在马路上看到有人坠楼,他当即就报了警。可警察和120到的时候现场什么都没有。
薛雯苦口婆心说服他去医院看看。但他对医院极度抗拒,差点做出更过激的行为。
有段时间他似乎好起来了,看起来一切如常,仿佛之前的状态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感冒。
但反反复复好好坏坏几次之后,这回像是彻底堕入地狱了。
他开始对一些曾经做过的事情丧失了记忆,明明一起朝夕相处挺久的合作伙伴,却完全想不起来。
自己和自己拉扯太久,他终于疲惫不堪。
他很认真的对薛雯说,这次可能真的不行了,他太累了,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是折磨,他不想再这么煎熬下去了。
薛雯打听到和沐来了一位国际知名的精神病学医生,于是想尽办法挂到了一个问诊名额,然后不顾一切将吴言拖到了医院门口。
大屏幕上显示科室看诊的号,薛雯指着“Jed Cheng”说:“就是他,刚归国的专家,还是托了院长的关系才抢到了一个号。”
吴言在“Cheng”上停留了片刻目光。
因为上一个病人还没结束,黄蕾先接待了他们,开了一系列的检查项,让吴言先去做检查,等会儿直接拿着检查结果给医生诊断。
这些检查吴言之前也做过,好几百道题,答完少说也得20分钟。
他恹恹地坐在电脑前,跟薛雯说不用陪着自己,强行支开了薛雯。
吴言从进入医院的那一刻起就浑身不舒服,好几次都想中断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最终选择忍耐着做完了大部分检查。
最后一项是检查前额叶血流的,需要带一个测试圈在头上,接一些线路到仪器,根据医生指示完成一些组词造句等内容。
仪器还没戴上头顶,他就已经汗流浃背,脸色惨白。他的心疯狂的跳动,身体不自觉发抖。
医生也看出了不对劲,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
吴言似乎完全陷入到某种恐慌中,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他感觉自己又坐上了那个椅子,又戴上了那个头盔,线圈在他全身纠缠,然后,他的身体感受到了剧烈的电流刺激的疼痛。
吴言踉跄着站起来,推开了前来扶他的医生,仓惶逃出了医院。他一路狂奔,仿佛身后是侵袭而来的深渊。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陷入了幻觉之中无法脱离,跌跌撞撞穿过马路,喇叭声、急刹车的刺耳声、叫骂声……这些声音都被他隔离在幻觉之外。
等回神的时候,他正在一个老小区的楼道里,面对着墙壁剧烈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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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雯在程锦的办公室里等吴言,已经过去快40分钟了,吴言的手机没人接听,薛雯在检查区转了一圈又一圈,连影子都没看到。
程锦对这种状况似乎有心理准备,安慰薛雯说:“病人情绪不稳定是常有的,他之前出现过危险举动吗?”
薛雯用沉默回答了他。
她把吴言的病情大致向程锦描述了一下,犹豫着隐去了一些信息,只说涉及到病人隐私,她也不方便透露。
程锦的电脑上能看到吴言的答题情况,但他没有见到本人,也不能立刻下判断。
仅从答题结果来看,吴言的病症确实比较严重,需要尽快干预治疗。
“薛女士,”程锦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对薛雯说,“我觉得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找到病人,他情绪不稳定,是比较危险的。你不应该让他一个人。他这样的情况,在入院之前,身边必须有人照看。”
薛雯点点头,再次向程锦道歉:“对不起程主任,这种事以前很少出现,是我大意了。”
程锦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对方说了几句,他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吴言做治疗的时候情绪突然极不稳定,已经离开医院了,您应该立刻找到他,我可以联系安保科给您调取医院门口的监控。”
薛雯“蹭”地站起身,说了句麻烦程主任了,扭头就往外跑。
薛雯边跑边继续给吴言手机拨电话,几次之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知道吴言已经回到车里,薛雯顿时卸了力,原本火冒三丈的情绪,在发作之前强行被压了回去,吴言在电话那头,声音有些颤抖:“马上,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