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房区破坏不堪,周围的房子都拆了,只有一家屋里还亮着灯。
门口停着一辆老式自行车,上面的绿漆早就掉了,链条上挂着金黄的锈。
没几个人会留着这么一个老物件,而这确实陈最家唯一的交通工具。
门前的高挺的老槐树将“头”探近陈最家房顶,可能也是好奇这家人每天在做什么。
高中生早已放学了,陈最也早就到家,但他并不想进家门。
伸手抚摸老槐树,陈最嘴里嘀咕着:“大树,我放弃了高考资格。”
家里的钱并不够陈最念一所低级大学,学校里的补助金全都拿给他的Alpha父亲陈自久还债了。
他成绩优秀,心心念念的青大一定能考上,但青大的学费不是普通人能承担的。
树的人垂着头,心中焦虑。
“杨南羽!我养你这么多年让你给我点钱怎么样了?”怒骂声夹杂着砸东西的声音从房子里传出。
又是这样的斥骂声,陈最再熟悉不过了,他日日听见。
捏紧拳头,屏住呼吸,他该回家了。
门小心翼翼地打开,敞开一条细小的缝隙。
透过那条缝,他看到头破血流倒在地上的杨南羽,陈自久手上拿着破碎的酒瓶,上面还带着血,那是属于杨南羽的。
红色液体从破碎的酒瓶上一滴滴落在地上,在地上“形成一朵艳丽的红花”,和杨南羽的相貌一样娇艳。
倒在地上的人曾是南宁美名远扬的A¹级别Omega——杨南羽。
他的Alpha哥哥是霍祖集团的投资人——杨川。
杨川是何等大人物?高等圈子的巨头,无人不知他的事迹。
也是南川集团董事长。
杨川是有名的弟控,连公司命名都带着与公司无太大关系的杨南羽。
他明打算把副董事的位置交给杨南羽,他却谈起了恋爱。
杨南羽和陈自久恋爱后,杨川双手不赞同。
陈自久家里条件并不乐观,和杨南羽相比简直天差地别,不登对,他怎舍得让自己弟弟去过锅碗瓢盆的日子?
而杨南羽并不在乎陈自久是否有钱,在几次争执中,与杨川断绝了关系,自愿降低身价舍嫁给陈自久。
每天过着锅碗瓢盆碰撞的生活,洗衣做饭照顾好家,成了旧房区里老人口中的“贤妻良母”。
而陈自久这个在杨南羽口中的“好老公”在外嗜酒赌钱,家里唯一金钱来源只有杨川偷偷打给杨南羽的那些。
每个月15万,杨南羽一分都拿不到,甚至连钱的影子都没再见过。
自从杨南羽生下一个Omega后,陈自久变本加厉。
开始打杨南羽,打到皮开肉绽,跪在地上恳求。
这是杨南羽当时义无反顾与自己亲哥哥断绝关系,信誓旦旦等来的“幸福”,他竟不知是否该开心。
血从头上流到眼角,眼里反着的泪光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血还是泪。
“生了个Omege就算了,你哥还不给你钱了,杨南羽你真是皮紧啊。”
裤子上的皮带取下来,一下下用力抽在杨南羽黄黑的皮肤上。
自陈最有记忆起,他就看着杨南羽越来越憔悴,一点点失去光滑的皮肤和粉红的气色,眼里的光也一点点消失,本清澈的眼睛变得浑浊不堪。
墙上的挂着的照片是陈自久和杨南羽的结婚照。
上面的杨南羽身着白色西装,皮肤白皙,脸上笑容满面,唇红齿白,杏仁般的眼睛闪着光。
他要嫁人了,他多开心啊。
连手上的戒指都是素戒,当时首饰店打折999买下的,杨南羽还出了一半的价钱。
“杨南羽!给我钱!”陈自久咬牙切齿,用尽力气。
原本以为杨南羽会双手奉上钱。
没想到杨南羽只是嗤笑一声,道:“没有。”
他闭上眼睛,等待皮带落在他身上。
他像是看淡了,又像是免疫了,这些年来,他应该彻悟了,他所谓的“他会给我幸福”,不过是他自己给陈自久的标签而已。
陈自久就是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他根本不懂什么是幸福,更不会给杨南羽幸福,一切都是杨南羽痴心妄想。
杨南羽紧闭双眼,心里想着“被打死了就好了”。
皮带挥起,却怎么也落不下,一个人紧握他的胳膊,让他怎么也用不下力气。
他抬眸看,是他的“宝贝”Omega儿子——陈最。
他从来没有细看过陈最,没想到他竟已比他高了半了头。
那张脸和他一点也不像,更像是杨南羽的复刻品,眼睛一模一样,连颧骨上的泪痣都差不多。
皮带没有落下来,杨南羽缓慢睁开眼睛,抬眼看。
刚睁眼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挡住陈自久的人,那是他的孩子,他在这个上唯一的牵挂。
地上的人有些恍惚,紧张地看向咬牙切齿盯着陈最的Alpha。
陈最紧握他的胳膊,用尽力气。
身为一个Omega,陈最力气也算大了,挡住一个陈自久虽然有些吃力,但也有信心。
“我报警了。”陈最声音压低,眼神犀利。
这样子和当年杨南羽与杨川对峙时的样子有些想象,当年杨南羽眼神也是这样。
陈自久并不相信陈最有这个单子报警。
身子一抖,冷笑声传来,他嘲讽道:“这是家事,警察不会管。”
他很自信地看着陈最,像是大权在握。
但他不知道陈最的梦想是做律师,而他现在背包里装着各种法学书籍。
“私自取别人卡里的钱,构成窃盗罪,家暴可以构成故意伤害罪、赌博罪。”陈最摆弄着手指头,他不想对上面前那双眼睛。
这些罪名压在陈自久头上,他并不在乎,因为他还有杨南羽这个扶手,他相信自己做什么杨南羽都会帮他,尽管他犯事进去。
也不济就是他就服个软,杨南羽心软了就哄好了,这些年不都是这样哄来的?他有的是信心。
陈最猜到了陈自久肚子里的花花肠子,道:“等你出来的时候你都55了,我爹也才48,还能改嫁,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也想多了,杨南羽不会再原谅他一次,再一再二不再三,杨南羽也有底线,不可能让陈自久越过那么多次。
话刚说完,一只手狠狠掐住陈最的脖子,他难以呼吸,张着嘴想吸口气。
“我进去了,你和你爹都得死。”陈自久阴狠道,咬牙切齿得样子吓人至极。
被抵在墙上的陈最,脸上挂上一抹笑,道:“你进去了,我死也值了。”
他想要的只有他父亲的自由,他的命不过是锁住杨南羽的枷锁,死了也认杨南羽省些心。
陈最觉得这买卖很值。
倒在地上的人想去帮被掐住的陈最,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陈自久注意到了地上跃跃欲试的人,蓄力一脚踹了上去。
踹的杨南羽往后移了两米远,被墙接住,撞击声很大,随后晕在地上。
“爹!”声音从嗓子里钻出来,绝望见底。
脖子被掐的紫红,眼睛里的红血丝格外明显,有些不自觉地充血。
他阴狠地看着陈自久,道:“我恨你。”
“在地下恨吧。”
陈自久随手捡起地上的酒瓶碎片。
玻璃碎片一点点扎进陈最靠近腺体的脖子右侧,鲜血一点点溢出,染在绿色的玻璃。
血肉逐渐模糊,Alpha还在丧心病狂地把碎片往里怼。
被抵在墙上的人一点点感觉意识不清醒,脸憋的通红,脖子上的血染红了他雪白的脖子。
正在他要晕倒时,门被踹开了。
“不许动!举起手来!”
警察仿佛救世神明,仿若天降。
在这一瞬间,陈最看见了一束光。
手中的玻璃碎片吓得掉在地上,一分五裂。
陈自久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冲进来的警察,道:“狗崽子,你tm真报警?”
警察手中的电棍对着他的腰,有种拿枪的气势。
陈自久被按住,不情愿地戴上手铐。
墙边站着的人倒在地上,陈最捂住自己地脖子,试图止住往外冒得血。
他一点点往杨南羽的方向爬,嘴里嘀咕着:“我还没带爹爹回家…不能死…爹爹……”
脖子上的血止不住,杨南羽脑袋上的血也是。
门口的警察跑到杨南羽身边,蹲下来晃晃杨南羽,还有微弱的呼吸。
“快叫救护车!”警察冲同事大喊道。
脖子上的血浸红了陈最的手,纤纤玉指被赤红的血衬得更加白。
痛得他意识逐渐模糊,直到他放弃挣扎,倒在杨南羽面前。
陈最OS:要死了啊,完不成梦想了。
消毒水味充斥整个病房,这是医院的独特“香水味”,私人定制。
“tmd!我弟呢?”
病房外喊声吵醒陈最,他从朦胧中睁开眼。
病床上的人抚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脖子,上面被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阳光透过透明的百叶窗撒在陈最床上,暖风温暖安逸。
他像是睡了一个安稳的觉,脖子上虽然疼,但却莫名感觉心安。
他好久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上一次好像还是2岁时,那时杨南羽还有能力和底气保护小陈最。
陈最躺在床上回想往事。
“南南!南南?”一个男人焦急地冲进病房,四处巡视。
他第一眼看到了陈最,那张熟悉的脸让他一愣,尤其是眼睛和脸型,还有颧骨上的那颗黑痣。
他与陈最四目相对,和记忆里的弟弟重合,仿佛他的影子。
转过头看到旁边病床上面色惨白,脸上青紫的杨南羽,他的头包扎上,让他心头酸涩,心疼不已。
“南南!”Alpha压低声音喊着,怕他惊醒,又难以克制。
Alpha抚摸杨南羽的脸,凉意挂在指尖,他第一次见这么凉的脸。
如果不是还有呼吸,真像一个死人冰冷的躺在床上。
Alpha背过身擦去眼泪,坚强又脆弱的Alpha。
陈最见男人的动作、焦急和担心的神情,猜出了他的身份。
病床上人撑起笑:“舅舅,你好。”
杨川擦眼睛的手顿住,他愣住,回头看向说话那人。
“我是杨南羽的孩子——陈最。”
回过头望着病床上和杨南羽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证实面前这小孩的话是真的。
那人缓慢地走近,步伐沉重。
杨川曾无数次唾弃陈自久的做法,也对陈最产生恨意。
但当他看到和自己弟弟一模一样的脸的时候,他瞬间讨厌不起来了,甚至有些心疼。
心疼他生在那样一个家庭里,心疼他明明有优秀的Omega爹爹却摊上了那样的Alpha父亲。
“17了?”杨川问。
陈最点头,没有说话。
杨川自言自语道:“孩子都17了……”
二人四目相对,相敬如宾。
隔壁床的杨南羽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
冷汗一点点冒出来,他盯着天花板犯了迷糊。
明明还在陈最床边的杨川,听到声音后急忙走到杨南羽床边。
慌忙抓紧他的手,问:“怎么了?”
刚睁眼的杨南羽有些懵,环顾四周,陌生的房间,旁边还躺着虚弱的陈最。
他看向窗外的。
窗外阳光明媚,阳光温暖四溢,他还能感受到清风拂过他脸庞的感觉。
他竟然没死。
“哥……”杨南羽一把抱住杨川,痛哭流涕。
杨南羽手上的针被杨川拖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会让他疼。
38岁的杨南羽还在撒娇。
这是他离家19年的思念之情,他想释放出来——对着他的哥哥,他唯一的亲人。
片刻后,杨南羽松开杨川,看着他的眼睛,二人的眼里都挂着泪,和上次见面一样。
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离别,这次他们重逢了。
杨川盯着杨南羽头顶的伤,问:“疼不疼?”
疼?杨南羽嫁给陈自久18年了,早都忘记疼是什么感觉了,只有麻痹。
杨南羽缓缓摇头,眼睛垂下,躲避杨川的视线。
“你当哥哥是傻子?留这么多血怎么会不疼?南南受委屈了。”
杨川为杨南羽擦去眼泪,撑起微笑道:“回家了就不委屈了,哥哥带你回家。”
杨南羽上下晃晃脑袋,嘴唇紧紧咬着,好似这些年的委屈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想起隔壁的陈最,他回头望去,看到陈最转过头蜷缩成一团,手上的针被他取下去,针头悬在空中,药水一滴滴从针管里地下。
走近看陈最,明明眼睛是闭着的,眼泪把雪白的枕头浸湿了一块。
小孩总是偷偷哭,是因为他没有宣泄情绪的人。
他怎么会把自己那些没用的小情绪告诉爹爹呢?他也不想让爹爹难过。
屋里的人分不清陈最到底是否在睡觉,但眼泪一定是偷偷离家出走的。
手伸到颜色深了一块的枕头,上面潮湿一片。
“小孩儿哭了。”杨川道,语气里有些心疼。
这场景杨南羽见过太多次了。
陈最总是在角落里偷偷流下眼泪,再偷偷擦去,被发现是也只是对着他展露笑容说“没事”。
爹爹怎么会不知道孩子有没有事呢?他只是不想让孩子的伤心情绪放大化。
“等他好了,带他去吃火锅吧。”杨南羽道。
杨川没读懂杨南羽的用意,他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慰藉,随后他只是点点头。
因为家庭条件和陈自久的好吃懒做,陈最最羡慕吃火锅的那些同学,明明火锅没多少钱,但陈最家还是吃不起。
一顿火锅够家里一星期的饭钱。
当陈最每次提起,杨南羽都是回绝,用各种理由。
懂事的陈最也总是理解杨南羽,都说懂事的孩子有糖吃,而他从来没有过。
“等你出院了,你带他去。”杨川道。
杨南羽撑起笑,道:“好。”
这天是陈最最开心的一天,他的爹爹和舅舅重逢了,他们终于重逢了,杨南羽终于回家了。
这场景陈最幻想过无数次。
想过在家门口杨川强制把杨南羽想走。
想过杨川把陈自久揍一顿。
想过杨川花钱把杨南羽买走。
想过杨川用财力把陈自久接进去。
……
就是没想过在医院,他们会重逢。
没想过杨川见到杨南羽没有一句谩骂。
但这些都没关系,杨南羽有家就好了。
律师不是他最大的梦想,他最大的梦想就是他爹爹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现在应该是得到了,虽然不像以前那般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