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来!还想欠债到什么时候!”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再不还钱别怪我们来硬的!”
“操,不开门可就踹了!”
男人粗俗的叫骂声充斥在整栋破旧的筒子楼,家家户户都默契地锁紧门窗,躲在家里不出声不露面,安静地好像这里只有一户人家。
但是唐桉琢知道,他们估计都在家里骂呢,就像每次他走在路上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一样。
无非就是那么几句不变样的话。
“婊子和赌鬼能养出来什么好东西?”
“他们一家人都不干不净的,看着都晦气。”
“真倒霉和他们做邻居,天天有人讨债没个消停,烦透了。”
唐桉琢早就习惯了,刚开始听到还会自己偷偷抹眼泪,后来发现他根本无法堵上别人的嘴,也就麻木了。
骂就骂吧,反正也不能说不是实话。
他看了看靠在墙角坐着的吕娟。
吕娟刚送走客人,一张干巴巴的脸上顶着浓艳杂乱的妆,疲惫地叼着一根烟,像是吸了。
即便化了乱七八糟的颜色,整张脸仍然毫无生气,眼角皱纹最近好像又多了,眼窝和两颊也凹陷下去,锁骨突出得吓人,身上掂量不出几两肉来,衣服也宽宽大大遮不住身体。
这就是唐桉琢被叫做“婊子”的妈,十里八街最出名的妓女。
当然,是臭名昭著。
“他有没有联系过你?”
唐桉琢突兀地出声,吕娟慢悠悠转过头来,像是残破的木偶,唐桉琢甚至感觉他听到了“咯吱”的声音。
吕娟目光空洞,声音飘在空中,“他哪里会联系我?他只知道赌钱欠债再把地址留在家里。”
她挥挥手,用被子蒙住了脸,“让他们敲吧,我先睡了,明天还有客人。”
唐桉琢无声地叹了口气,门被踹得晃荡。
男人的叫骂声仍然没有停止,他攥了攥拳头,最终还是打开了门——被踹坏了没有钱修。
门口站着五六个壮汉,个个都有将近两米的身高和两百多斤的体重。
唐桉琢被吓一哆嗦,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知道自己在腿抖,但是他觉得他应该先说些什么。
但是还没等他说出来,就被揪着衣领子拽到其中一个男人面前,接着就是一巴掌狠扇在脸上。
耳朵里嗡嗡作响,有一瞬间,唐桉琢什么都听不见了。
半张脸火辣辣得像是烧着了,估计已经肿起来了。
他在嘴里尝到了一丝血腥,大概是不小心咬破了嘴唇。
他看了一眼吕娟的方向,吕娟背对着这边,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好像不知道他儿子正一个人面对根本无法应付的债主一样。
“钱我会想办法还的,你们不要总来……”
话音未落,唐桉琢被狠狠推倒在地上。
男人试图挤进来,但是似乎又很嫌弃窄窄巴巴的客厅,所以最终还是站在了门口。
“你拿什么还,小杂种,来了多少次了,拿出来一分钱了吗?”
“我找了工作,月底才发工资,发了我就给你们。”
唐桉琢从地上爬起来,浑身都在发抖,他努力地让自己别害怕,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
“你一个月才多少钱?你知道你老子欠我们多少钱吗?我告诉你,再给你两周时间,还不上一半就剁你一只手!听说你学习挺好的,手很重要吧?”
面对男人赤裸裸地威胁,唐桉琢浑身发冷。
别说一只手,就算是要他这条命,他都没办法在两周拿出来六位数的钱。
他好像一下子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他吸吸鼻子,“我拿不出,你们不如要我的命。”
“小兔崽子,你以为我不敢?”
男人再次揪住他的衣领,他被勒得快要窒息,仓皇抓住男人的手,想要卸下一点力道。
“住手。”
不知道是谁在后面说了一声,紧接着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男人恶狠狠地转头,“谁他妈敢让老子住……鹰叔……”
唐桉琢突然被松开,空气一股脑地灌进来,他扶着桌子咳了个昏天黑地。
刚才还嚣张的男人已经熄了火儿,几个人站成一排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对对面戴着黑色墨镜的中年男人说着奉承话。
“对不起鹰叔,我刚才不知道是您,知道是您的话,给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骂啊。”男人先是赔礼道歉,又谄媚地询问。
“大晚上的,您怎么来这地方了?”
被叫做鹰叔的男人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我还没问呢,你们在这做什么?”鹰叔看了一眼一旁战战兢兢看着他的唐桉琢,斜着目光盯着对面男人,声音很低,却很有压迫感,“讨债?”
“对,这小崽子他爸欠了我们好几十万,还不起了就让我们来找他儿子和老婆,我们也是没办法……”
“他让你找你就找?难为一个小孩儿干什么?他有钱给你们?”
鹰叔又把目光转移到唐桉琢身上,唐桉琢打着哆嗦,胆怯地和他对视。
像是雪地里迷路的兔子,看着唯一能救它的路过的好心人。
“回去吧,别闹了,魏先生在下面,收敛一点。”
一听“魏先生”三个字,对面几个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之后也明白过来鹰叔出现在这儿绝对不是路过了,而是魏先生的意思。
如果是魏先生的意思,那再在这里留下去,遭殃的就是他们了。
虽然他们也不懂,为什么魏先生会帮唐桉琢,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们应该快些走。
台阶被踩出咣啷咣啷的声音,数秒之后,巷子里才重新恢复了安静。
唐桉琢终于松了口气,对着救了他一次的男人说“谢谢”。
鹰叔看着冷酷严肃,眼角还有一处可怖的疤,但是此刻对他说出的话竟然还算是温柔的。
“早点睡吧孩子,还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了。”
“为什么?”唐桉琢疑惑地看着鹰叔。
“不要多问,锁好门。”
鹰叔留下最后一句话便也下楼了,唐桉琢站在门口看见他上了一辆车。
虽然他不认识车牌,但是感觉是很好很好的车,上车前不知道鹰叔弯腰说了什么,他猜测里面大概还有一个人。
他不解地关上门,他很感激,但是并不懂为什么会有陌生人愿意帮助他。
他从来没有接收过好意,所以很怕这好意背后是正等着他的可以将他吞掉的陷阱。
二十分钟前——
魏则闻的车停在了这和他的身份地位毫不相符的脏乱街道。
窄得只够容纳他一辆车。
他还没来得及下车,就听见了吵闹的骂声。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几个男人围在一户人家门口,他看不清对面是谁,但是听男人的话,大概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儿。
魏则闻放下手里的财经杂志,“鹰叔,听得出是谁吗?”
陈鹰降下车窗,仔细辨认,他的听力视力都出奇得好,也因此能够陪伴魏则闻左右数年。
“大概是龙三的手下,韩雷。”
“龙三?八道门赌场的龙三?”
“对,估计是来讨债的。”
脏话撕裂夜色,因为降下车窗,听得更清楚了,魏则闻隐约听见一道年轻的声音。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他瞬间绷紧了神经,终于在几个男人让出来的缝隙里看见对面的人。
夜色昏暗,只能看见轮廓,很瘦很小,很无助。
他突然善心泛滥。
“扰民,鹰叔,去看看。”
陈鹰刚打开车门,魏则闻又叫住他,“帮帮他。”
“好。”
陈鹰并没有对魏则闻这样做的动机表示好奇,正了正衣领,迈步上楼。
魏则闻远远看着,陈鹰上楼之后,那几个讨债的男人便让到了一边,让他能够通过微弱的光看看对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是白色还是米色的上衣和一条似乎已经洗到发白的牛仔裤,他捂着脸站在那儿,确实年纪不大。
魏则闻眯了眯眼,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暗夜里他却好像看见少年眸光闪烁,尽是恐惧和无措。
“可怜小孩儿。”
他抖了抖杂志,翻到新的一页,却已经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