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啦——
紫电天雷撕裂苍穹,阴沉昏暗瞬间破没,耀眼白昏吞噬这一狭小谷口,仿佛万千惊炽撕开了这道沉重而又腥碎的污迹——
仙魔混修,终究是殊途无归。
天魔劫惊雷劈向谷底,一声胜过一声,仿佛硬生生要将里面藏着媾和的污秽霹裂,直至魂飞魄散,人死魂飞,永不停歇。
灭世天雷连劈三日,换虚谷周遭生灵涂炭,活迹全无;熊熊烈火燃尽灵芝神木,无数上古神药尽数消亡,遍地残骸遗迹,料是千年玄武在这神火中灼烧三日,也定不能活,必然死无全尸。
此一间,顷刻由神迹绝境化为人间炼狱。
三日后雄火尽息,硝烟弥漫,苍凉凄寂之景浮现出来,断壁残垣,死尸横野,触目皆是黯淡伤神之景。
一位白衣老者姗姗来迟,手持百沅封灵拂尘,腰悬素锦,一席朴素白袍披附于身,足踏敕修经天玄武剑,立于这寒败苦处天地之间。
来者为铭垣峰峰主——空筥仙尊,他雪鬓霜鬟,雪眉长于胡鬓,仙风道骨之气;眉眼沧桑,却不显浑浊,相反却清亮有力,像是能看穿世间险恶污浊。
看着眼前这惨败景象,空筥仙尊眉头成川,踏进换虚谷。
待空筥仙尊走出换虚谷时,臂弯处赫然环抱着一个不足周岁的婴儿?!
此为何人?
天魔劫神仙难逃,鬼魅无路,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从中活下来,怎一个小儿能安然无恙?!
这孩子竟然还被空筥仙尊带回铭垣峰,这还不算完,择日空筥师尊竟在金銮殿上宣称,将收那婴儿作门下弟子。
此言一出,震惊三垣。
什么?!
这一来路不明的稚儿竟然能做空筥仙尊的徒弟?!
这是几辈子修来的滔天福气?!
想当年每届折花会上,空筥仙尊座前折花数不尽数,无数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拜空筥仙尊为师,如果将拜空筥仙尊为师比作登天,那登天简直易如反掌。
空筥仙尊法力无边,强悍无比,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人人都想成为空筥仙尊的徒弟,承袭他的强力,但空筥仙尊收徒的标准却让人捉摸不透。
谁都知道,时至今日,空筥仙尊座下也仅收一位徒弟,也就是现在的——苍翎仙尊。
当年空筥仙尊收徒之时,沈文璟与如今的丹炽仙尊乃是那届弟子中实力最为出色的两位。
二人旗鼓相当,实力强劲且不相上下,通过一系列考核后,本将一同拜入空筥仙尊门下,但空筥仙尊最后也只收了沈文璟为徒。
自那以后,空筥仙尊再没收徒。
丹炽仙尊那般实力强悍却也没能入空筥仙尊门下,后来还是皞峪仙尊见他实力出众,收归座下,成了远修峰弟子。
这让后来人愈发仰望空筥仙尊的神威,每届都有人不惧神威,决然拜师,但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如今,空筥仙尊居然亲口宣称,那个不足半岁的幼儿将入他门下,自然引起了众人议论。
愤怒、艳慕、猜忌、诋毁、污蔑的话语不绝于耳。
凭什么?
他们挤破脑袋都抢不到的名额,现在居然能让这个毛发都没长齐全的婴儿夺去。
众人心里愤懑不平,他们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那婴儿,编篡他的身世,说他是天煞孤星,九转妖邪,说不定还是个人魔混种。
从天魔劫中出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指不定身上藏着邪祟魔障,骨子里透着低劣恶俗。
但无论众人怎么去妒忌揣测,空筥仙尊还是将那男婴收为弟子,赐名钺籍。
随着婴儿逐步长大成人,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什么天煞孤星,他现在跟师兄在铭垣峰上过的好不自在。
什么九转妖邪,他除了学习能力比别人强了一星半点,个头长地稍微快点,身上可再没有与旁人半点不同。
魔种,更是可笑,他体内全是真气神经,哪来的魔气邪障,简直荒唐之至。
如今那婴儿年纪已过总角,没有半点邪祟之气,一年到头潜心修炼,不喑世事,淡出众人视野,倒也多了些清净,少了些念叨。
空筥仙尊自诩气命已尽,在沈文璟弱冠之年便羽化仙逝,临终前告诫他,一要胸怀大义,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二要亲亲相隐,不得兄弟阋于墙,他们师兄二人要相依相存,不得反目成仇。
沈文璟含泪答应,至此,铭垣峰上便只有他们师兄弟二人。
自空筥仙尊离世后,沈文璟继承师尊衣钵。
每日繁杂事务,修行讲道,全部由他来传承,沈文璟天资聪颖,倒也有这个实力,他潜心修行,突破自身修为,成为三垣峰上有史来,最年轻,最有实力的仙尊——
苍翎仙尊。
“欸,话说苍翎仙尊到底有何厉害之处?”有人好奇地问,“我上山这些时日,各峰仙尊可都是认识到了,唯独这位苍翎仙尊,从来没见过。”
“这位仙友,你有所不知,”穿着乌金短打校服的弟子回应,“你肯定上山时间不凑巧,前些个月仙尊闭关修行,而后又轮到仙尊带领弟子下山历练,这才刚回来。”
在场大都是些刚入门的新弟子,和几个入门几年的师兄,论他们的资历显然达不到‘仙’这个资格,但是文人多风骚,他们相互之间对别人称道时,便以‘仙’互称,附庸文雅。
“苍翎仙尊有多厉害,前些年刚成为铭垣峰峰主,广开道学讲座之时,那真是一坐难求啊,人人争抢他的讲学名额,堂堂人满为患,座无虚席。”
随后他指向远方,顺着手指的方向,云雾缭绕丛生,碧海晶光出,一座唐煌明净,庄重广袤的殿堂坐落在飘渺处。
他扬声道:“看到了吗仙友,当年苍翎仙尊就是在那紫金堂内讲座,那么大的一处殿堂,也容不下来求学的弟子,里面坐不下,便挤在廊道,或坐或趴,或躺或跪。”
“更有胜者,仁兄你再看,那紫金堂外是否有颗歪脖子树?”
那人定睛一看,果真不假,道:“不错。”
“那颗千年古树本不是歪脖子树,乃是当年听学弟子没处站,但又不舍不听,便骑到那古树脖子上听讲,长而久往,那棵树的脖子便歪了,直至现在都不复当初。”
“苍翎仙尊到底是有何等魅力,至于这般拼命去听吗?”另一位刚入门的新弟子问道,“而且我听说,苍翎仙尊授课之道乃为译古文书,求信、达、雅;亦或教人修身立信,这些东西无论哪位仙尊都可教授,那为何偏要去求那座位都没有的讲座?”
“这就是另一个原因了,”刚刚说那些仙尊秘事的弟子开口,“各位仙友,在座有见过苍翎仙尊的,请举手。”
在场零星几人举手。
“我此次下山,便是跟从苍翎仙尊,”他沾沾自喜,高举手中酒樽,朝着铭垣峰敬了敬,“苍翎仙尊人气如此之高,原因无他,实在仙尊俊美无双,可谓谪仙人。三垣弟子谁人不知,随便拉一人问,本派最年轻有为的仙尊为谁?答案必然是苍翎仙尊。”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而后他转身踱步,再饮流觞,口中赞道,“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用这些描述苍翎仙尊,也不过只道出了仙尊音容的万分之一。”
“是啊,当年沈尊下帷,可真是一支佳话啊,”一名弟子感慨道,“苍翎仙尊讲授诵读之时,总是放下前面悬挂的帷幕,专心授课,讲授经文,不愿那些弟子目不观书,眼神乱看,可是即便是这样,半掩面容,也难遮掩仙尊清矜之姿。”
“只可惜,现在苍翎仙尊德高望重,功德高崇,早就不在为我们这些外门弟子授课了,现在能听到苍翎仙尊讲学的,这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徐钺籍一人了。”
“谁说不是,这徐钺籍可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了,前有空筥仙尊破例收徒,后有苍翎仙尊亲自教授,这小子上辈子可是跟随黄帝大战蚩尤了,立下汉马功劳,这辈子才能享受此等绝世资源。”一个弟子愤懑地说道。
“我听说啊,不止这些,当年丹炽仙尊柳津铭与苍翎仙尊交好,契合金兰,虽不在一门修行,但好歹同宗。私下俩人关系亲如兄弟,一齐修行,突破修为。但是自从徐钺籍被空筥仙尊带回来后,徐钺籍黏在沈仙尊身侧,全然霸占了沈仙尊的空余时间,导致沈柳二人互生间隙,俩人的关系愈行愈远。”
“嚯,想不到仙尊之间秘闻竟也这般有趣,”一名身着石青色短打校服弟子眯了眯眼睛,听得意犹未尽。
“那可不是,这些秘闻可都是山下讲烂了的话本,比这有趣的多了去了,我这次下山啊,可算是听了个遍。”只见那刚刚讲故事之人,将手中清酒一饮而尽,享受着旁人师弟羡艳的目光,有些飘飘然。
三垣峰上的每位弟子学有所成之后,便会跟随着仙尊们一同下山斩妖除魔,增长经历,而这次他刚好够资格,便被带上,一同下山。
下山后他才发现,他的三脚猫功夫原来连斩妖的资格都不够。
深山野林之中变化莫测,诡异至极,无数邪魔妖祟在暗处涌动,那些猩红的炽目隐匿在黑暗之中,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来用沾满粘液的獠牙啃咬上来,撕扯蹂躏,直至身首各异,死无全尸。
这样一想,他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畏葸地站在队伍最后。
远处红光飞渐,朔辉横流。
喧气攒动,盈月当空。
苍翎仙尊站在云端之上,清冷矜贵的侧颜洒满月的银辉,银丝云纹长穗束起如瀑黑丝,穗带下方垂悬混白玉珠,几缕墨发在空中飘然宇飞。
苍翎仙尊冷面无情,精致的眉眼此刻淡漠如水,看着眼前凶铃残暴的恶兽,好像在看人寰蝼蚁般,那双清离的眸子扫视一处,便好像是千刀霍剐。
他身着雪白银钿印金滚边袍服,白玉腰封环于腰际,更显得身型修长挺拔,手握破月弓——穿云破雾,肇星澜月。
握弓十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如白玉般指尖衔住弓弦,一起一抚,一勾一挑,尽是蓄满破天之势。
左手食指戴一苍玉指环,中间镂空,如藤曼般缠绕上食指,竟不显妖娆,只觉正气凝然。
弓弦拉满如月,一触即发,满弓散出淡蓝银辉,从修长的手指中倾泻而出,整个人都裹在仙辉之中,如梦飘渺。
只一刹,苍翎仙尊手中的弓弦穿进巨兽咽喉,一发必中。
而后收回破月弓,祭出另一把神器——归川剑,清挺身影如箭矢般迅猛,直抵巨兽污秽脖颈,顷刻间斩下巨妖枭首。
主妖已死,群兽无首。
接下来的任务无比轻松,仙尊带领弟子们下山,就是为了锻炼他们斩杀妖物的本领,而这些陋兽显然就是练手之物。
看着苍翎仙尊迅猛捷速的斩杀,他惊地下巴都扶不起来,只能在众人上前拼杀之时,顺手挡杀几只无名邪祟,沉默地看着同宗师兄弟在此间大放光彩。
夜半十分,待众人都熟睡后,他偷溜出来,来到当地最为繁华富裕的酒庄,讨了两口梅酒喝,听了段人间词话,那些仙尊们的经历被凡人写成话本,夸张润色后,就成了今天听到的故事。
三垣上明令严禁这些话本,一来有损仙尊在众弟子心中形象,二来话本内容夸大虚假,本就不符实际,让这些话本上的内容流传出来,绝非各仙师所愿。
“什么话本啊,也同我说说。”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那得看你……屈……屈师兄……!”那人瞬间酒醒,忙下跪拱手作揖,声音藏不住颤抖,战栗道,“没有……没什么话本……弟子知错,再也不敢胡言乱语!”
余下众人听闻是屈大师兄,也忙不迭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拱手行礼,身子抖如筛糠。
来人手握混凌鞭,鞭子上电光闪烁,辉光摄魄,兹拉作响,无不代表着主人此时怒意。
他本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古眸深如死水,捉摸不透里面的情绪,但却能让所有人大惊失色,此人便丹炽仙尊第一大弟子——屈凌霄。
屈凌霄半阖眼眸,手里的鞭子滋滋作响,好像下一秒就要鞭笞过来,静如死水的目光扫射他们几个,而后落到那个说话弟子身上:“你说,本派最杜绝什么?每次下山前戒令三申的又是什么?”
不消片刻,那弟子额头上豆汗如雨,滑落至眼睑,也不敢伸手擦拭,任由那汗水蛰噬他的眼睛,他惶恐道:“最……最杜绝……背后说……各派仙尊八卦秘闻,三申……申,一不许无故滋事,二不许擅自行动,三……三不许捕风捉影……”
“哦?你也知道,”屈凌霄拖着鞭子,语调波澜不惊,而后猛地发问,“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师兄息怒,弟子错了,弟子再也不敢了!”
啪——
混凌鞭银辉如电,宛如一条虬猛银蛇,吐着殷红蛇信子,横劈过来,顿时土星飞溅,鞭子甩过的地方赫然出现一处五尺深坑。
那弟子身形一震,差点没直接倒下去,如果这一鞭子直接打在他身上,绝对当场毙命,身首分离。
“既然知道这是五令三申的东西,还在这大肆宣扬,你眼里是没有戒规了!”屈凌霄一鞭子甩过去,恨声命令,“将此人带去风虢堂,庭审发落,五十戒板,一板都不能少。”
“是!”
此次下山除魔,由苍翎仙尊领队,他为副手,苍翎仙尊向来只负责除魔杀妖,其余概不负责,周遭车旅食宿,归来复命,自然全都落在他头上。
他刚从远修峰复命回来,便听到了这几名弟子在这竹林之中闲言碎语,说笑逗乐。
本派最深痛恶绝之事,便是背后闲谈个仙尊的奇闻怪事,好巧不巧,今日这几个人在此处把酒戏谑,正好被他抓个正着,说的还正是他师尊柳津铭!
不讨个教训,怕是不会长记性。
屈凌霄收回混凌鞭,敛去脸上几乎看不到的愤怒,甩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