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早上睁眼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睡过了。
他躺在床上,听到楼上传来“咚咚咚”的声音,缓慢的反应过来他已经迟到了至少两个小时。
沈眠从床头捞过手机,果然已经被丁凯的消息轰炸到只剩10%的电,沈眠给他拨过去电话,刚响一声就被接了起来,丁凯已经从最初的愤怒变成了现在的心如死灰,咬牙切齿的骂沈眠鸽人死全家。
“我睡过了。”沈眠说。
丁凯一直说沈眠不像个汉子,尤其是他刚起床的时候,汉子刚起床嗓子都像在铁砂里滚过一样沙哑又坚硬,只有沈眠,软绵绵的像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梦。
沈眠本人倒毫不在意,用他软软热热的声音,慢条斯理的跟丁凯道歉。
“你快点来!旁边那大爷都接了三单了我还没开张,这的路人只尊重老人和帅哥,眼里根本容不下我。”丁凯气急败坏的打了个寒战,“顺便给我带个外套,妈的靠着这破江脸都快吹烂了。”
沈眠说好,然后挂了电话,坐在床上在直接走和洗完澡再走之间纠结了一小会,最终还是决定洗一个快速的澡。
沈眠和丁凯是大学同学,都是学美术的,且都不求上进,丁凯是因为把所有的热情都放在了追女神和看动漫上,中二少年最不重要的就是成绩,世界都等着他去拯救,这点破学分,过了就行。
至于沈眠……
沈眠是神秘的,没有人知道他喜欢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讨厌什么。沈眠不参加集体聚会,拒绝一切社交活动,和丁凯至今还保持着类似于朋友的关系,完全是因为两人缘分匪浅。大学同寝,找工作又找到了同一个小破辅导班,辅导班不仅有美术,还有语文数学英语等各类主课,因为房屋紧缺,所有老师们都混在两个办公室里,入职第一天,沈眠穿着一身米白色卫衣卫裤,背着一个大大的帆布包,丁凯跟在他后面敏锐的察觉到办公室一群中年妇女妇男的眼神蹭得发亮,像是看见一只白白净净的小白兔,正掂量着斤数准备卖个好价钱。
沈眠对谁都客客气气,话也不多,没两天就有大妈笑的跟朵花一样凑上来问沈眠有没有对象,然后又跟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堆照片摆他面前,一副强买强卖的样子。
丁凯那一瞬间觉得他的人生任务除了找到女神拯救世界之外,还应该包括保护像沈眠这样即将落入虎口的小白兔。
所以他本着救世主的人设,死皮赖脸的成为了沈眠的挡箭牌,与之建立了一些友谊,随着时间流逝自认为友情加深,在这个除了他俩平均年龄不低于35岁的辅导机构里,丁凯见不到女神,除了动漫只有沈眠一个朋友,有一种共患难的悲戚感,平时有什么活动都要拉着沈眠一起。
这次也是,辅导班最近效益不太好,丁凯被迫终止了不少自动续订项目,导致很多漫画他都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大大影响了他的生活质量,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决定拉着沈眠赚外快。
具体方式就是在万岛江边摆摊给路人画像。
罗城是个比较分裂的海港城市,鱼龙混杂,文化爆炸。以万岛江为界,江东兴旺繁华,商圈一个接一个,满眼都是写字楼,遍地都是精英。江西属于老城区,老人多年轻人也多,因为西边管制较松,街头上有喷绘的大学生,也能看到骑着大摩托头发染成塑料色的非主流们,还有地下城——罗城最大的娱乐场所。
沈眠租的房子就在西边的一个老小区里,环境还可以,就是热水器有时不太好用,这次烧的时间就有些长,导致他只匆匆用了10分钟洗澡,并且没有吹头发,所以出门的时候心情不是很好。
沈眠留了一头小卷发,从丁凯认识他的时候就是这个发型,这么多年一直没改过,他去的那个理发店挺贵的,丁凯陪他去过一次,看了价目表之后他连洗头都不舍得,看着沈眠眼都不眨的刷了大半个月的工资维护他的小卷毛,走的时候还骂他娘炮。
沈眠是很重视他的头发的,每次都要收拾半小时才能出门,吹的蓬蓬松松的比刚出道的小明星还要好看,但如果不收拾的话就跟楼下阿嫂养的那只棕色比熊差不多。
沈眠抿着嘴出门,碰到了从楼上下来的Albert,穿着一身健身服,完美的分割出他的腹肌和人鱼线。
“沈眠?你还没走?”Albert有点惊讶,他想到自己刚刚做的一系列运动,有些尴尬,“我以为你走了才运动的,是不是吵到你了?”
Albert在江东的某一栋写字楼工作,是一个月前搬过来的,据说是因为这边房租便宜才接受了跨江通勤。Albert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热心但不过分,是沈眠目前为止碰到过最好的邻居,如果可以他希望Albert能多租一阵,但Albert唯一的缺点就是爱运动,每天有固定的working time,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他只要运动沈眠就能听到。
Albert刚来的第一个星期每天坚持做跳跃运动,沈眠在楼下给他计数,后来发现数字与日俱增,终于忍不住去敲了门,Albert看到他有些惊讶,沈眠站在门口跟他说,“你能不能在9点之后再跳绳,我8点醒了一天都想吐。”
他说的自然又直接,语气淡淡的又乖乖的,像是在跟家长商量周末可不可以出去踢球的小孩子。
Albert愣了一会,沈眠就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Albert这才反应过来,先跟他道了歉,又说可以,最后在他要下楼的时候才说,“那个、那个不是跳绳。”
沈眠回头看他,眼睛清清亮亮的像是刚出生的小孩子。
“是开合跳。”Albert有点尴尬的挠挠头,又觉得这个解释没什么必要,但沈眠什么也没说,哦了一声就走了。
从那天起Albert每天准时在九点三十分做他的开合跳,沈眠穿好鞋准备出门的时候,能听到楼上开始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昨晚因为喝了点酒,又做梦了,所以睡的格外沉,早上听到熟悉的跳绳声,沈眠就知道自己已经迟到了,不过也幸亏是被吵醒了,不然他还不知道要迟到多久。
“没关系。”沈眠很诚实地说,“还好听到了你的声音,不然我会起的更晚。”
Albert的愧疚感减少了一些,看到沈眠穿戴整齐的锁了门,问道:“你要出门吗?”
“嗯,去万岛江。”
“那我稍你一段吧。”Albert给他看自己背着的健身包,“我要去健身房,也在万岛江附近。”
沈眠想了想坐地铁需要的时间以及丁凯快要杀人的样子,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有点乖的笑容,“那麻烦你了。”
“没关系没关系。”
Albert让他在门口等着,这个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地上的停车区域很紧俏,他昨晚回来的晚,停的位置有些远。
沈眠在门口等了一会,看到Albert开着一辆路虎卫士驶出小区,像是一只东北虎从儿童动物园跑出来一样。
沈眠上了车之后一路上昏昏欲睡,抱着他的帆布包在副驾驶上随着起步和刹车上下点头,Albert开的十分小心,害怕一不小心就把沈眠给甩出去了。眼看着要到万岛江了,Albert如释重负的把沈眠叫了起来。
沈眠眨眼的频率还很缓慢,他往上坐了坐,看了眼窗外,距离万岛江只有一个路口,但有点堵,他们被卡在了后面,不知道要几个红绿灯才能过去。
“你的健身房在这附近吗?”沈眠问。
“嗯,过了江就是。”
“还挺远的。”沈眠像是在认真的提问,“这样来回会不会不方便?”
Albert愣了一下,然后连忙摇头,说不会。
沈眠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幸运的是只等了两个红绿灯就过去了,Albert没有体会很长时间的如坐针毡的感受,沈眠就跟他说了谢谢和再见,然后下车了。
Albert的路虎像逃一样过了万岛江。
沈眠沿着万岛江找丁凯,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夹在两个发鬓斑白的大爷中间瑟瑟发抖的身影,他快走两步,在丁凯还没来得及开口骂他全家的时候把外套扔在了他头上。
“你、你大爷的沈眠。”
丁凯非常坚强的依旧问候了一下他的大爷。
“我没有大爷。”沈眠说。
“一点都不好笑!”丁凯的眉毛很粗,竖起来的时候有点像蜡笔小新,不吓人,有点搞笑。
“要不我们回去吧。”江边的风有些凉,尽管沈眠在风衣里套了一件厚厚的卫衣,还是觉得有些冷,他看上去连画具都不准备拿出来了,紧了紧衣服说,“感觉不会有生意的。”
“不行!”
丁凯语气很坚定,直接拿过他的帆布包,帮他把画具架上,又指挥他坐在自己准备的折叠椅上,一边给他掏笔一边说,“马上就暖和了,中午有25摄氏度呢,今天必须要开张!”
沈眠犹豫的不想坐下,还是想说服丁凯收拾东西回家,但还没开口,几个看上去高中年纪的女生走过来,小声的问他们画不画像。
“画!”丁凯嗓子高的像鸟,非常有眼力见的把沈眠推了出去,看着她们几个问,“你们谁画?”
“可以都画吗?”
“当然可以了!”
沈眠怀疑丁凯不断提高音量就是在报复两边的大爷。
几个女生高兴的欢呼,抢着要当第一个,沈眠无奈的坐到折叠椅上,掏出笔盒里的铅笔看了看,抬头礼貌的跟抢到第一位的短发女生说,“能不能等我一下,要削一下铅笔。”
女生被沈眠注视着说话,脸立马就红了,头点的像上了发条。
沈眠找了张纸垫着,正对着阳光开始削笔,削着削着突然感到光被遮住了,他微微皱眉,还没等他抬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背对着他说,“不好意思,可以让我先画吗,我有点赶时间。”
“我答应了别人要帮他画一张像,快来不及了,你们去那里等一会可以吗?”沈眠看着那个背影伸手指了指对面刚刚开业的咖啡馆,据说是江边新开的坑人胜地,一杯咖啡要200多,“我请你们喝咖啡。”
那几个女生应该是答应了,沈眠没太听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太大,他只听到那个人用礼貌又感激的语气说“我替我的朋友谢谢你们。”
他一定在说谎。
沈眠看着他被风吹起来的黑色风衣,条件反射的推断出这个结论之后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现在还顶着一头棕色比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