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洛阳城郊,卯时末。
一前一后两匹快马自城中疾驰飞出,跑出半里至林边茶馆跟前勒马。打头的青衣人一撩衣摆抹腿下马,声线清亮盖过马嘶往茶馆里头吩咐:“老板,来一屉素馅包子,一壶碧螺春!”
“好嘞客官!”
后马上坐着的白衣人这才起身下马,姿态端持,衣带翩跹,他一手携了柄宝剑,用抓缰绳的手掸了掸摆上的灰。茶馆老板打眼一看便知,举手投足带着浑然的贵气,该是位有些来头的公子。
青衣人进去打点了台面,白衣公子便进了来落座。远远飘过打更声,到了辰时。时候尚早,茶馆里只有三桌过路客吃早点,包括他们。
“客官,包子和碧螺春来了,您二位慢用!”小二手脚麻利的上了菜,又给摆好了碗筷杯碟,笑咪咪把抹布往肩上一搭,正要回退,青衣人拉住他问,“小哥,你这儿是只今儿早上客少,还是日日如此啊?”
“哟,这位爷可别这么消遣小的,这不是时候还早吗。早客本就不在多,城里租价太高,咱们这位置就只能揽过路客,客多客少,不还是得看老天爷意思。”
“嗐,小哥别误会,我只是想跟你打听几个人,你这店里,近半月来,可接待过外族客?”
“外族客?”茶小二一听这二位客人是奔着打听的目的才进的店,眼睛咕噜一转,又嘻嘻着说半月往来客人多了去了,上哪记得。
白衣人从怀里掏出个银锭子,煞有介事的在桌面上摆出响来,眼睛盯着面前的剑,目不转睛喝茶。青衣人趁势赶紧又问,“小哥不再想想…?”
“这,这…”茶小二看着那一枚反着光的银锭子两眼发直,又来回打量了好几转眼前二位客人的脸色,刚要开口被后头一道浑厚嗓音抢了白,“二位施主可是在打听苗人的下落?”
来者气势逼人又身高体壮,一身破烂袈裟,头发齐齐半寸长,是剃过渡。浑圆胸膛上吊着一串乌木大佛珠,手里不拿禅杖不拿盆钵,只拿了一把骇人巨斧。
“大师这是有什么消息?”被抢了白的店小二似是担心到手的银锭子要飞,歪着嘴给进来的和尚打扫个位子,原想引他去邻桌,未想那和尚径直拉开白衣人正对面的板凳一屁股坐下。
“阿弥陀佛,贫僧想问问这位白衣施主,施主可是中原武林第一大庄南璧山庄的人?”
“大师若知道些什么,还请告知韩某。”从进了店便一直不曾开过口的白衣人终于出了声,音色温醇吐字圆正,可谓悦耳。
“施主姓韩?莫非施主便是南璧山庄阮庄主着意的乘龙快婿韩玦?”
和尚本就声音洪亮,他这中气十足惊疑慨叹的一问,便是店外百十米都听得清清楚楚。
韩玦眉心一簇,颔首默认。
武林第一大庄南璧山庄的阮庄主膝下二子并无女,这在中原武林可以说是人尽皆知。韩玦则是阮夫人的甥侄,也是阮庄主的亲传弟子,自小长在南璧山庄,与阮家幺子阮辰养出青梅竹马的情谊来。阮辰打小体弱多病得父母宠溺兄长爱怜,素来要风得风,他想要韩玦这个人,便是人人要议他断袖他也执意公之于众。阮庄主与阮夫人虽觉得面子上为难,但终究是怜爱幺儿更拿他无可奈何,一来二去,韩玦要做阮家快婿一说便传的风风雨雨。
他本不喜为人做此论,但半月前南璧山庄遭苗人夜袭,一夜之间几乎血洗,阮庄主与夫人那夜双双殒命,阮辰身中蛊毒命在旦夕,他急于寻人解救阮辰,又须得将为恶的苗蛮赶尽杀绝报庄主与夫人大仇,也就无心再与眼前的和尚多做计较。
“大师与小哥若能不吝告知,我家公子必有重谢!”青衣人伸手从韩玦掌下摸出银锭子,轻巧丢在茶小二端的托盘上。茶小二喜不自胜,又咬又捏的辨了银钱,把锭子装进怀里,托盘往腋下一夹两手往袖子里一揣,“两日前是有三个苗人来过店里,汉话说不利索,点茶水的时候颇费了些功夫。”
“三个?”大和尚听了茶小二这番,先是有些坐不住,转头又精精细细往茶小二眼睛里瞧。
“是是,店里不常见外族,小的不会记错。”
“大师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阿弥陀佛,”和尚转身向青衣人施了佛礼,又缓下脸色道,“实不相瞒贫僧也是为追寻那几个苗人而来,苗疆偏壤,民风又悭吝好斗,多年来与中原武林不睦,苗民多信奉鬼姆,他们有个鬼姆教,鬼姆教中豢养了大批奇人,其中不乏施行巫蛊的歹毒之人,这次他们进犯中原,名义上是替南璧山庄杀害的几个苗民报仇,但其实确是为染指中原武林而来,实为武林大患。”
青衣人皱了皱眉头瞧这位师傅说得义正严辞,又抬眼窥了韩玦神色,“那大师以为…?”
“贫僧先前一路追踪查探,认为半月前夜袭南璧山庄的苗人应少说有十人…”
“三人着夜行衣持苗刀,后斩于某剑下,二人布暗器善用毒,一个为师父手刃,另一个被活捉后自毙,另有三人身怀上乘武功,将师父师娘打成重伤,他们三个,被阮寅兄打死一个,剩下二人给逃了,至于布下毒蛊残害阿辰的苗人…”韩玦目光如炬,面若冰霜,一手将剑鞘捏得咯咯作响。
“韩施主宽心,找到这位布蛊之人并非难事,贫僧这里倒是有些线索,只是蛊不同于毒,非下蛊之人怕是难解,到时只怕如何协商,还是桩难事。”
“你要帮我?”韩玦双目细眯,眼中闪着些微寒光,“为何?”
和尚形同一尊笑佛,脸上的横肉把眼角堆出了褶,“阿弥陀佛,韩施主不必多心,贫僧与施主,不过是志同且道和罢了。”
“大师又想从韩某这里得到什么?”
“阿弥陀佛,韩施主聪慧,贫僧不过是取人钱财,替人办事,顺便想卖南璧山庄一个人情,便于日后行走罢了。”
“取什么人钱财?替人办什么事?”
和尚对着韩玦又朗声笑了两笑,长臂一展伸手捞来他眼前的陶壶,毫不客气仰头豪饮,嘴角溢出来的茶水顺着粗壮的脖子一路滑进领子里,“杀一个人,就杀那个,毒害你小友的,蛊毒之人。”
旁边的茶小二瞧着这位阿弥陀佛的出家人呵呵笑着说杀人,后脖颈无端一阵凉风灌进后背,寒得钻心刺骨,浑身打了个哆嗦忙不迭跑开了。
“你知道他是谁!”韩玦顾不上这些,他只觉耳边一嗡,当即就站了起来。
“晓得,晓得,”那和尚又是笑,一边慈眉善目笑着,一边把韩玦按回去坐稳,“贫僧不单晓得他是谁,贫僧还晓得鬼姆教中能将你小友害成那样的共不过三人,这三人的名字,这三人分别在哪,贫僧都晓得。”
“他叫什么!他在哪!”
“苗姓姆赤,名为桑留,桑留姆赤。苗人叫他,哥桑留。人这会儿应该就在洛阳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