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雨淅淅沥沥,天色阴沉沉,雨滴像欲断不断的珠子。玻璃门把手上挂的铜铃铛“丁零零”一阵猛响,吓得店里原本昏昏欲睡的猫咪蹦起来,一溜烟地沿着楼梯窜回二楼去了。
天气不好,店里没有客人,项澍正拿着相机拍猫,“模特”一下子被吓走了,他抬起头来,见到开门进来的是个高中生,穿着绿白相间的校服,白色的部分有陈年的脏污,看上去很旧。
那高中生瘦高瘦高,像根豆芽菜,像是跑着来的,还在惊魂不定地喘气,脑门上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水,头发都湿了,他站在门边,有种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似的恍惚,楞是没往里走。
项澍把相机搁在吧台上,问道:“一位?”
高中生像是被吓了一跳,小声“嗯”了一声,不住地回头隔着玻璃门往外看,他拨弄了下头发,雨水被甩到了他脚边的地上。项澍有点嫌弃地挑了挑眉,但没说什么,引着他往窗边坐,给他倒了杯温水,菜单也搁到他面前。
“喝点什么?”项澍问,“咖啡还是茶?”
那高中生好像没在听,不住地回头往外看,项澍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不远处巷子口那儿好像还有几个和他穿一样校服的男生,也在往这头看。
祝苗发现这个留长发扎小辫的店主在往外看,忙回过头来,挪了挪屁股挡住他的视线,清了清嗓子,故作冷静稳重地说道:“咖啡。”
项澍也不好奇,他向来对和他无关的事情缺乏好奇心,伸手捻着菜单翻了一页,伸出来的小臂上有花花绿绿的纹身,声音平稳低沉:“咖啡在这一页,喝点什么?”
喝点什么?
祝苗哪里知道自己要喝点什么啊,他平常最爱喝可乐,一口气能喝完一罐,要么就喝玻璃瓶装着的冻蜜桃汁。他没挑茶,因为他平时压根不喝茶,再加上林周最爱喝茶了,保温杯里常年都泡着茶,他想起来就恶心。
咖啡他还是喝过的,雀巢三加一,甜得发腻,还凑合。
祝苗低头往菜单看去——一堆不明所以的名词加上价格写在洒金的红纸上,他一个都没不懂。但他看懂了价钱,死贵,最便宜的那个都得四十五块钱,他兜里的零钱加起来不知道喝不喝得起。
他突然有点局促窘迫起来,再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操蛋玩意儿还守在巷口呢,刚才打架可能打到了侧腰,还有点疼。
祝苗又清了清嗓子,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指了指最便宜的那个,用装出来的漫不经心语气说道:“我要这个。”
“要冷的还是热的呢?”
“热......的?”
那店主抬头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好像知道了他在装似的,祝苗无端地心虚起来,手指甲抠了抠校服的裤缝。好歹那店主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就收走了菜单,回到吧台后面了。
祝苗松了口气,侧了侧身子,在兜里掏了又掏,把所有钱掏出来放在手心,挡住店主的目光,放在大腿边,斜着眼神数了数,数来数去,只有十九块三毛。数的时候,一枚钢镚还掉了,在砖石地板上滚出去,那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格外响亮刺耳。
祝苗心头一紧,赶紧将其他碎票塞回兜里。那枚钢镚“咕噜噜”地一路滚出去,撞到吧台才乖乖躺平了。他赶紧过去,弯下腰把钢镚捡起来,站起来抬头的时候,正好和店主四目相对。
那店主看着挺年轻,穿黑T恤牛仔裤,头发略长,抓起一把扎起来,露出额头,眉尾处眉骨凸起的地方有颗痣,没有笑容,只是扫了祝苗一眼,眼睛半阖着,像懒洋洋没睡醒又像冷淡漠然。
祝苗迅速掂量了一下敌我形势——比我高,比我壮,看上去不好惹,打不过。
吧台上一溜摆了些奇形怪状的器具,比起泡咖啡更像做化学实验。
祝苗干笑两声,把钢镚踹回兜里
反正不够钱了,祝苗这下子倒破罐子破摔起来,重新坐好,四处打量起这家店。
店不大,也就三四张桌子,大玻璃窗外有个小院子,还能坐两桌,因为下雨,院子里的绿植都绿油油的泛着光。店里面点了香,淡淡的,还放着祝苗听不懂的英文歌,调子慢悠悠。还有一条通向二楼的木楼梯,楼梯上有只胖乎乎的黑猫探出脑袋来,警觉地盯着祝苗。
没一会儿,咖啡做好了,那店主单手拿着木托盘,上面有个透明玻璃壶装着咖啡,还配了个玻璃小杯子,放在了祝苗面前。他说道:“请慢用。”
祝苗眨眨眼,看着那店主转身回去上二楼,路上还把探头探脑的猫捞起来,消失在楼梯上。祝苗这才放心研究起面前的“咖啡”来,这好像跟他喝过的咖啡不一样,闻着倒是挺香的,热腾腾冒着白气。
他拎着那玻璃壶,小心地倒出来一点到小玻璃杯里。那杯子特小,看起来还不够祝苗一口,精致小巧,祝苗跟狗熊捻绣花针似的,小心翼翼拿起那杯子,吹了吹,一口气全嘬了。
才入口他就后悔了。
要不是喝得太快他就吐出来了!这什么呀!
祝苗的脸皱成了放干的柚子皮,五官全部挤在一起,又酸又苦的味道留在他的口腔里,他猛地灌了一口水,小狗似的伸舌头哈气。
就这?就这?四十五块?
就在祝苗左看右看,想着趁店主上二楼了干脆溜了算了的时候,木楼梯吱嘎吱嘎地响,那店主又下来了,他看了看祝苗,微笑问道:“怎么样,口味还合适吗?”
祝苗愣是看出了皮笑肉不笑的感觉来,含蓄地点点头,说:“还不错。”
一时间又无话了,低沉的女声唱着缱绻的腔调,雨淅沥沥地下,巷子口守着的人已经不在了,祝苗坐立不安,喝是喝不下去了,一滴也不想喝了,钱是没有的,一半也不够付。
“一共四十五。”项澍从抽屉里把二维码的立牌拿出来,“啪”一声搁在吧台上,亮给祝苗看。
祝苗眨眨眼,苟延残喘:“现、现金......”
“可以。”
“我......”
祝苗囊中羞涩,估算着椅子和门的距离,绝望地发现好像跑不掉。他像溺水的人拼命找救命浮木似的,在店里拼命地到处看,忽然发现了,吧台旁边的墙上贴了张洒金红纸,贴得歪歪扭扭的,写得也文文绉绉,祝苗没细看,总结了下中心思想,就是要招工。
“我......”祝苗理直气壮大声说,“我来应聘——”
项澍:“......”
祝苗越发觉得这招行得通,应聘好啊,聘上了也不错,有钱啊,没聘上的话就顺势告辞,比直接溜走顺理成章多了。他说道:“老板,你这里招兼职吗?”
项澍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问道:“小朋友,你怎么称呼?”
“祝......”祝苗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小草,我叫祝小草。”
“......”项澍问道,“我们这里招咖啡师,兼职全职都可以,你会什么?”
“我什么都会。”祝苗大言不惭地说道。
“什么都会?”项澍看了看他面前只喝了一口的咖啡,问道,“你觉得这个咖啡风味怎么样?”
祝苗哪里会说啊,按他说,这咖啡比中药还难喝,还死贵。他立马诚恳地说道:“我可以学,我很认真的,成绩很好。”
楼上刚才探头探脑的黑猫静悄悄地下来了,从椅子底下钻到项澍脚边,尾巴圈着他的脚腕。项澍伸手挠了两下猫下巴,饶有兴趣上下打量祝苗,他长了一双好眼睛,半阖时慵懒,睁开后是桃花瓣的形状,眼窝深,认真看人时显得专注。
祝苗却被他看得后背发凉,皱着眉头,觉得不自在。
“你想学什么?”项澍说道,“意式?手冲?”
祝苗愣愣的,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手......什、什么?”
项澍接着说道:“手冲,想学吗?”
在祝苗心目中,手冲就是打//飞//机,上一次邀请他一起打//飞//机的是个恶心的变态。祝苗的心砰砰砰跳起来,应激反应让他满脸涨红,他猛地站起来,碰到桌子,咖啡杯被碰掉了,碎在地上,猫被吓得窜走。
项澍也被他吓到了,但更吓人的还在后头。
祝苗想也不想,热血上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变态”,龇起牙,像被踩到了尾巴的流浪小狗。他捏着拳头,打在因为错愕而躲避不及的项澍的脸上,然后他转身连滚带爬地从店里冲出去,冲进了早春连绵不绝的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