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登高楼之独揽高月 >

第2章

大暑,午后虫鸣唧唧,殿中窗边书案上,叠着一本又一本的书卷,而最上层那卷书,已然覆了薄薄的轻尘,唯有摆在正中的画纸,是永不覆上微尘的。灿金阳光映照于画纸上落下点点光斑,方才磨好的颜料摆于窗台,只一眨眼间,定睛一看,却不知何时,竟有落叶飘歇在颜料中。

殿中安静依旧,唯闻殿外蝉鸣雀叫,直叫人好生向往,可惜谢以欢功课未成,只可时而分了心神,抬头去看窗外的景致。

却于此时,忽传皇帝圣旨,谢以欢一听声音,便惊得丢了笔,而后匆匆行去接旨。却听那内务府总管说要他与秦丞相之子不淮一同念书时,他不由怔了怔,随之抬首,方才发觉原还有一人在旁。

还是那个于家宴上初见的檀衣孩子——秦不淮。

但见秦不淮小小的身子躲在总管身后,只探出小脑袋来,圆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谢以欢,待谢以欢抬眸间与他相视时,秦不淮慌张地别过脸去,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揪着总管下裳的一块布料。

呃……

这豆丁一般的孩子,看起来胆小又怕事儿的……父皇为何要他与自己一起念书啊……

虽想不明白,可最后,终是谢以欢接下了圣旨,而那一直躲在总管身后的秦不淮,终究愿意松开揪紧总管衣裳的手,随之欢欢喜喜地跑出殿外,倏忽,但见丞相府家的奴才,搬来了一件青花缠枝香炉。

嗯,这件香炉,便是秦不淮趁他爹上朝时,悄悄要家中奴才搬来宫中的。

他本打算送别的小物,奈何那几样东西,愈看愈不称心,于是他方才打起了府中香炉的意思。

只要他想得到的,想尽法子也要拿到手中。

谢以欢愣愣地看着那件香炉,问道:“你……这是要送我吗?”语罢,有些惊喜地行上前去看。

“望公子欢喜。”秦不淮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末了,扬起圆圆的脸,朝着谢以欢咧嘴一笑。

“多谢。”

于是,而后的数日里,秦不淮便随谢以欢一同念书,一同练画,也会替他磨好了颜料,悄然放在谢以欢殿中窗边的书案上。只不过,他与谢以欢始终相距甚远,不论是书画上,还是身份。

那美好安静的皇族少年,鲜少会与自己说话,只终日抱着他的丹青,沉醉于夏时景致中,耳闻蝉鸣雀欢唱,又见柳青小荷翻,最后,少年大笔一挥,皆作画中景。

不知觉间,已至寒冬。

秦不淮每每进宫找谢以欢时,都着得甚为厚重,远远看去,好似圆滚滚的球儿一般。着得厚重,行动自也笨拙了些许,某次,他去找谢以欢时,被门槛一绊,随之摔了个背朝天,只吓得身旁侍女太监们纷纷上前将他扶起,甫一起身,但见谢以欢正于不远处执着笔,回首愣愣地看着自己,秦不淮不及多想,便羞地跑出了殿外,而后几日里,都没有再来找谢以欢。

而几日之后,谢以欢见他时,秦不淮已然着得单薄了些。

后来,谢以欢便听闻秦不淮病了。

秦不淮生病的第二日,是谢以欢初次拜访丞相府。甫一踏进府中,丞相与吕夫人携奴婢行礼问好,随着他们行至秦不淮房中,而后众人皆退,唯留下小太监韦言。

紧闭房门的室内甚是温暖,秦不淮脸色微红地浅眠着,呼出的气息温热如火,两道如墨剑眉微微皱着,看上去他甚是难受。

韦言替谢以欢搬来一张胡床,以衣袖拂了椅上轻尘后,方才扶着谢以欢坐下。

谢以欢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只觉比往日还要热上几分,不由皱了皱眉问道:“为何不请太医?”

“回公子,严太医清晨时已然来过。”

“哦……”谢以欢颔首应之,目光放在已然见底的药碗,心下不由松了口气,随之微笑道,“既严太医已开了药方,我便不必担忧了,应是几日之后,方可药到病除。韦言,你替我取竹简与笔来,不淮生性不安分,只怕他病好后,又着得清凉,我定先叮嘱他几句,方才安心。”

“是。”韦言应罢,便去寻来笔墨。

不过几月以来的相处,谢以欢却已然清楚秦不淮的性子。这个平日里调皮爱添乱的孩子,却在自己提笔作画时,变得甚为安分乖巧,他虽鲜少与秦不淮闲聊,可他于心下,已然将秦不淮当作朋友了。

他现下于纸上叮嘱他,只因他知道,秦不淮任性起来时,谁的话也不愿听,唯有他的话,秦不淮方才听得入耳。

待取来竹简时,他提笔沾墨,坐得端正,随之一笔一划正正经经地写着,末了,把笔还于书案上,而后将竹简置于药碗旁,便与韦言踏出房外。

房门外,丞相仍于此处,他一见谢以欢,连忙行礼。

“丞相何须多礼,明夏之繁华,全凭丞相之力,父皇曾多次提起过你的功绩,唯有秦丞相,方才不必于父皇面前多礼,父皇如此,我自亦如此。”谢以欢负手而立,稚气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秦丞相闻言,愣愣地看着他,眼前这孩子明明不过时年八岁,却想得如此明白谨慎。

须臾,丞相微颤着唇,低首作揖道:“多谢公子。”言谢罢,二人作揖告辞,丞相特令侍女云香送谢以欢出府。

然,丞相令云香之言方出,谢以欢便摇首笑道:“秦丞相,还请就此留步,天寒地冻的,你还是快回去歇息吧。”语罢,带着韦言便转身而离。

而自那日以后,秦不淮不敢再着得单薄,还打算开始习武,当谢以欢问起他为何想习武时,他却通红了一张脸道:“自古立嫡立长,不淮以后想为公子守天下。”

此话一出,谢以欢不由一怔。

眼前这孩子,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须臾,他怯怯地左右看了一番后,方才于心下松了口气,随之温柔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今公子以欢时年十六,尤善丹青,危言危行,顺昭皇帝甚喜之,于永兴十三年立公子以欢为太子。自此,谢以欢居于东宫,是岁八月夏,娶司空之女罗持香为太子妃。

成亲设宴的那日,谢以欢犹记得回首一瞥时,那只比自己年幼三岁的檀衣少年,正带着恨意看着自己,而当自己反应过来后,再仔细看他时,却见他正端着香茗,朝自己温柔一笑,稚气的脸上已无一丝恨意。

许是看错了吧。

谢以欢如此想着。

待宴散后,秦不淮已是醉倒于桌上,最后,还是小厮扶着他回了丞相府,然,甫一回至府上,秦不淮已有些清醒。

他问:“以欢呢?”

“少爷,这时候,太子殿下许是与太子妃洞房去了。”小厮看了眼天色,而后笑着答道。

此话一出,秦不淮不再言语,只由小厮将自己扶回房后,便躺在床榻上,而后便以锦被盖过脑袋。只于这半醉半醒间,他忽觉鼻子一酸,连眼睛也有些湿润起来。

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哭了。

可自己却不知为何要哭。

秦不淮躲于锦被中无声地哭着,却不知窗外何时下起了雨,电闪雷鸣,大雨哗哗,他便也躲在大雨声中,放任自己流泪哭叫。

上一话 目录 下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