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韩之白离婚这天是2013三月十二日，早春。

到民政局的时候八点，时间还早。这时候办事处人少，也不用排太长时间的队。

此时此刻顾与修便坐在长椅静静出神，他等着轮到自己的时候。八点还没过几分钟，身旁人低头看了看腕表时间，倏忽轻蹙了眉梢。

两个人到底是相处七年，哪怕细小的动作他便知道这人的心思——韩之白很不耐烦，哪怕多一分钟也不愿再等。

很快了。

顾与修看着他漂亮淡漠的眸慢慢垂敛下目光，几回翕动唇，却无声无息什么也没说。

办事处的忽然门“砰”推开，他们前头那对办完手续出来，两个人一个神色眉飞色舞，一个跟在后头蔫头蔫脑的不住搓手几次上去又被推操开，很热闹。顾与修看着他们几回下来听见里面终于喊到，“下一位。”

进去时是八点十三分。

里头手续办的很快，工作人员低着头象征性确认了一番便盖个章下去草草了事，递过离婚证道:“成了

“谢谢。”顾与修低眉顺目妥帖收好还有些热乎的绿本子，轻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民政局，他忽然发现外头温度有点低。这时候太阳还没上来，又让树荫遮住了一大半阳光，难怪人立在外头有些冷。

他下意识裹紧衣服，“我送你回家。”

自己那新上任的前夫跟在身后忽然低声说了句。

家﹖倒是难得听他说，这样骤然听着一时还有些很不习惯。顾与修一愣后对他牵强笑了笑:“不用，我没关系的，你快去吧……”不然要迟到了。

韩之白与他结婚后本来相处不是特别多，眼下更是无话可说，那一双眼睛神色未明深深看着他。韩家人一个一个生的都不俗，这人生得好看，尤其是这双眼睛更是精致。

当初……

顾与修深深吸了口气，他收回神，让自己笑出来，笑得自然一些，藏起语气里轻微的颤抖:“之白，再见。”

“嗯。”韩之白淡道了声，转身离开和从前一样，没有一点儿迟疑。

顾与修收起笑意一直看着他走的离开视线内扶着玻璃门慢慢一步一步渡到民政局隔壁的咖啡馆。

“先生，请问需要什么?”

“一杯....咖啡谢谢。”

他打开怀里那份婚礼请柬，顺着上面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最后指尖颤抖。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他抬首慢慢一笑，轻道。

那杯咖啡从头到尾没动，而那双捂着杯子的手被凉下来的温度冻得直哆嗦。

他从来不爱那种苦涩的味道，却喝了七年。

太苦了。

音箱放着正那首情人，曲调哀转忧伤:

谁曾谁荒唐的爱过，

谁曾荒唐的错过，

我与你，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喜欢。

从咖啡厅出来时过了晌午日头越发大，江城年年春日早，尤其今年。这才四月份便有些朦胧的暑气，小区门口有不怕冷的早早穿上了短袖。只有他犹是一身厚厚的春衫，到有些扎眼的奇怪。好在这个小区年份老了些，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往来，便没什么人注意他。

江城是个老城，有资历有故事事事讲究腔调，连小区前那两排法桐都修剪的格外精致。他在这个城市这些年也未习惯，怕是，也没机会儿了。这样想着他忽觉着风有点冷便裹紧围巾轻轻禅开落叶退后几步。

东街那家炒肉刚出锅子，香油麻辣的大料花椒飘出来闻着很辛辣刺激。这味儿勾人，若是往日里他定会打包多买一份，但眼下他这会儿闻到就不舒服，只觉得反胃难受的很。

他掩着口鼻退至一旁，耐心十足的等了二十分钟，也不玩儿手机就那样安安静静等着。两点不到，终于来了一辆旧滴滴车。

车窗摇下去，那司机探出头:“你约的车?”

顾与修上前几步屈下身道，“师傅，麻烦去CA电视台。”

“好呦。”

待他上了车，司机打了表悠悠哉哉开出小区。

“我今天本来不出车，”司机瞅着镜片里那年轻人，忽然问:“我看你挺眼熟?上过电视啥吧?”

顾与修看着车窗上树影，敛目轻道:“师傅怕是认错人了。”

“哦哦。”

司机又问:“你是哪里的?”

“海东。我并非江城本地人。”

“哦哦。”

静了一会儿，那司机闲不住又道:“看你人挺俊的，要不叔给你介绍个对象?”

“我...”

司机语气有些惊讶扭过脖子，一手打拐弯

听后座的年轻人一言未发，司机支起耳朵等了会儿急吼吼又道，“哎呦喂，堵了!就前面那个区房价特贵!”

“师傅不碍事，我不急。”顾与修此时却有些困了，困意支配着身子，他不自觉抱着腹阖上目。

“这也急不来看来要堵一会儿。”司机扭开广播:“听音乐吧。”他开错了台，那个台播在播新闻。里面那位女播音员用极甜美的声音道，下面本台为您转播一则头条:本台报道，本市知名企业秦氏地产公司独生女，著名设计师秦知稔小姐忽然公布与将神秘男友举办婚礼于今日下午举报婚礼，这也是秦小姐首次公开个人信息。该名神秘男子身份究竟为何，那么此次婚礼细节又如何?本台记者持续播报。”

“哎，这男的我微博上看过的，”司机扭过身迫不及待道:“长得可好看，能娶这么有钱的姑娘也不知什么来头。”

顾与修应声笑了笑，“的确很般配。”

“也是，我们哪能跟人家这样的比。哎你说……”

司机说了很多，车里从广播结束转到一首歌曲，路上估摸着已经不堵了。顾与修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手机显示十九条短信抬起头，“师傅走吧。”

下午两点，到了公司楼下他没上楼，却拐了个弯进了一家附近有名的私房菜馆。

“先生几位?”穿着旗袍的服务生笑容温雅:“有预订吗?”

“请问...”顾与修扫了一圈问:“刚才有没有一位姓冯的小姐来过?”

“有的，先生这边请。”

正厅最里用一块盘龙根雕做背景，老板又大手笔摆了一扇青玉翠屏，此刻倒是衬得冯悦人极骄艳。

顾与修坐下后对那位服务生轻道:“一杯热荼，谢谢。”

冯悦瞪了他一眼，那精致的红唇一张一合等不及抛出刀子:“姓顾的你疯了还是脑子进水了﹖在合同期限以内跟公司解约要赔偿违约金多少你知不知道?”

当初公司把人挖来可是签了十年合约的，如今他一走不知要生出多少麻烦。

冯悦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她与顾与修同事搭档这数年自然知道他的脾气，可好好的前途一片光明却自毁前程这是什么毛病?

顾与修一双眼睛安静的看着她，“我知道。”

“你……”冯悦气的灌下一大口冰凉啤酒，捏紧玻璃杯重重放下，她看眼前这个人，柳眉轻拧深吸几口气拉开嘴皮子:“你真的要走?”

顾与修轻轻垂下眼睫:“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

不凑巧这时候手机响了声。冯悦瞥了眼显示号码，来电显示是下午出现场的几个同事。

不看还好，一看就血压升高。今天公司好不容易靠着大老板的人脉派人偷偷混进婚礼，她们倒好竟把现场视频发了出来!山水园被录下来，配上活脱脱羡慕的表情包，真是净给她添麻烦!

“你看看!”冯悦在他晃过屏幕，纤细的手指着视频里那模糊的一张婚礼现场男方的照片恨铁不成钢对搭档道:“你好好看看!你要没人家这样含着金汤匙那运气，就等着倾家荡产吧。”

然而顾与修看着照片里那人底下眼睫喝了口热茶，什么也没说。他看着照片，只是觉得心里忽然疼得厉害。

“对了，你那医院报告单出来了没?”冯悦忽问。

顾与修转过眸看着窗外喝了口茶，良久，慢慢放下荼杯轻声说了句:“不要紧，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