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夕阳晕染了半边天,阳光穿过透明门帘倾洒在水泥地板上,蝉鸣声此起彼伏,叫嚣得让人烦躁。
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热浪涌进室内,一旁的机械女声随之响起:“欢迎光临!”
“噔噔蹬——”
指关节短促叩击玻璃面板,一道粗犷雄浑的声音惊醒了张衍深。
“老板,来包烟!”
男人身材肥硕,汗珠不断从脸上滚落,腰上的横肉不安分地从衣服下摆钻出,一双大手撑在桌上,将张衍深整个人完全笼罩在阴影中。
张衍深抹了把脸,慢腾腾地支起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要哪种?”
“黄鹤楼。”
张衍深熟稔地从玻璃柜角落摸出一盒烟。
“二十。”
男人从皮包中抽出二十块钱扔到桌上,拿起烟转身就走。
伴随着一阵短暂的铃声,欢快地女声再次响起。
“欢迎下次光临!“
张衍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将空调调到26度,窝进椅子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正准备继续睡时,一道急促的铃声骤然响起。
“啧。”
被迫打断睡眠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皇太后”
看着手机页面上的来电显示,张衍深长长地叹了口气,按熄页面。
一分钟后,铃声再次响起。
悠扬的歌声和着蝉鸣声在店里回荡,共同谱写夏日交响曲。
再一分钟后,手机铃声销声。
张衍深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随意支着,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
在它第三次响起时,张衍深闭了闭眼,认命地接通电话。
“喂?”他用尽全身力气按捺住心中的烦躁,奋力将语调上扬,“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你去没去啊?”手机那头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背景音十分嘈杂,隐约还能听到麻将碰撞的声音。
“在路上了。”张衍深看了眼门外的街道,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就是有点堵车。”
这里位于街道尽头,两边楼房平均只有八楼,底层是商铺,上面是居民楼。
正值下午五点半,街上大多是些刚放学的孩子和买菜回家的上班族。
来往人不少,除了零零散散停在路边的车外,道上倒没几辆车在走。
“我给你说,这次你给我上点心,别人可是大学老师,你到时候表现好点......”
张妈劈里啪啦说了一通,张衍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中途还走了会神,等张妈在电话里叫他名字时,张衍深才收回不知发散到哪里的思绪应了两声。
张衍深顿了一会儿,不太甘心地企图挣扎:“其实吧,人家老师多半看不上我,何必......”
“诶诶诶,打住啊。”张妈说,“虽说别人看上你的概率是很小,但是我感觉他妈妈人还可以,反正你俩也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又不用养孩子,能过活就成,别挑三拣四的。”
张衍深听着忍不住嘴角一抽,他妈妈人还可以,难不成他和对方妈过?
张衍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摸了摸头,“妈,其实我觉得相亲,就是,怎么说,感觉不太可靠,你看我都相了那么多次了,哪次成功过?”
头发刚剃,摸着有些扎手,他烦躁地挠了挠。
“你还敢问我?我没问你就算好的!”张妈的声音一下变大,张衍深皱着眉将手机拿远了些。
“我告诉你啊张衍深,你都要32了!管你女媳妇男媳妇,你都必须给我找一个回来!”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张衍深虚脱一般瘫倒进座椅里,生无可恋地盯着前方。
张衍深大学出柜被他爸赶出家,再踏入家门时,他已经工作好几年了。
而在这几年间,他爸妈不知怎么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从张衍深30岁开始,张妈就大张旗鼓地给他安排相亲。
似乎前几年那个歇斯底里地喊“你不改过来我就去死”的人不是她一样。
据张衍深所知,这次的人是他妈在小区打麻将的时候和对方家长认识的,双方儿子都是大龄单身男青年,性取向还有点特别。
俩人一来二去、你进我退、你推我搡地终于试探出对方底细,于是一拍即合,立马将相亲提上日程。
张衍深去洗了把脸,换上鞋,关上店门,慢悠悠地打了辆车前往约定地点。
车子直接停在店门口,这是一家高档西餐厅,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
店内装横华丽典雅,播放着悠缓动人的轻音乐,还有专门的小提琴和钢琴表演,极具格调和品味。
先不论其味道如何,光看这外表,其消费价格就可想而知。
下了车,张衍深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店门旁,点了根烟,慢慢地吸了一口。
天边的火烧云连成一片,形态各异,落日余晖拉长了他的身影,缭绕烟雾在橙黄的光晕下逐渐扩散而去。
张衍深穿了一双帆布鞋,鞋后面被他踩在脚底,看样子是被直接当成了拖鞋。
往上是条黑色沙滩裤,露出右脚小腿上的死神纹身,上衣是件简单的纯白无袖T恤,配了件骚里骚气的碎花短袖外套,脖子上还挂了条小指粗的黄金项链。
整个人看起来流里流气,极像道上混的。
餐厅两旁已经停了一些车,一看就价值不菲,来往的人不是西装革履就是香衣鬓影,张衍深在这里站着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烟抽到一半,店门口的服务生慢慢走向他,轻声询问:“先生,请问您是在等人吗?可以去店里先订位置。”
张衍深单手插在裤兜,缓缓吐出烟圈:“已经订了,谢了啊。”
“好的。”服务生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职业微笑,“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张衍深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摁灭后丢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才双手插兜施施然往里走。
在店里逡巡一圈,依据他妈提供的餐位号,张衍深很快就看到了自己今天的相亲对象。
那人坐的位置朝着门口方向,穿了一件黑色衬衫,领口一粒扣子解开,露出修长的脖颈,喉结随着他喝咖啡的动作上下滑动。
似乎是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男人一抬眸,对上了张衍深的视线。
他眉眼冷峭,鼻梁挺直,面部线条干净利落,薄唇微抿,看起来一副清冷漠然的样子。
还挺帅。
这是张衍深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
他勾了勾嘴角,大步走过去,站定在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
“你好,我叫张衍深。”
“你就是何煜?”
男人双腿交叠着坐在椅子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黑曜般的眸子飞快闪过一丝情绪,但在张衍深还没来得及捕捉就已然恢复了平静。
男人声音很淡:“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张衍深一愣,点开老妈的微信页面。
17号桌。
再看了眼桌下的数字。
17.
张衍深无声一笑,毫不在意地坐到对面椅子,手臂搭在两边扶手上,双腿随意地岔开。
“抱歉啊,让你久等了。”张衍深耸耸肩,“路上堵车,我也没办法。”
嘴上说着这话,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
季云骞什么话都没说,十指交叉放在腿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一时间空气安静下来,不知怎得,被他盯着,张衍深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调整了下坐姿,开口道:“听说你是大学老师?”。
季云骞挑了下眉,轻轻“嗯”了一声。
“我连大学都没毕业。”张衍深开玩笑似地说,“可能跟何先生有不少知识上的代沟。”
“你应该不介意吧?”
季云骞眼神变得有点微妙,缓声道:“我介不介意有什么关系吗?”
张衍深定定看了他会,了然地点头。
根据这话的意思,张衍深估计着对方应该也是被逼着出来的。
既然这样,那事情就好办了。
“大家时间都宝贵,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张衍深坐正了一点,简单直接道:“何先生,目前我还没有任何交往的意愿,相信你也是家里人逼着出来的吧?”
季云骞默默地喝了口咖啡,不置可否。
张衍深见他不说话,全当他默认了,接着说:“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没有必要浪费彼此时间了,回去之后就说三观不符、性格不合,大家好聚好散,有缘再见,你觉得呢?”
季云骞全程垂眸盯着咖啡,沉默了良久,突然轻笑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眸闪了闪:“原来你是来相亲的啊?”
张衍深感觉这句话有点莫名其妙。
什么叫原来你是来相亲的?
难不成他还是来交友的?
“可以”季云骞薄唇轻启,“我没问题。”
“那就行。”张衍深闻言便没再多想。
季云骞看了眼腕表,状似随意道:“张先生,已经到饭点了,既然来了,要不一起吃个晚饭?”
对于这次相亲的快速结束,张衍深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对方看起来也是个相当通情达理的人,于是他也就随口答应了:“行。”
这家店的上菜速度很快,菜品色泽相当诱人。
中午没吃饭,还睡了一整下午,之前没怎么在意,这时看着满桌的菜,张衍深才感觉饥饿感如洪水般向自己涌来。
他拿起筷子就是一顿胡吃海塞。
相对比张衍深堪称粗鲁的吃相,季云骞就要优雅许多。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拿着一对银质刀叉慢条斯理地切割牛排,时不时轻抿一口红酒,像是王室贵族在品味美味佳肴。
等肚子填饱些,张衍深这才注意到对方似乎没怎么动筷子,桌上已经快见底的汤汁都是自己的成果,活像是几百年没吃饭似的。
脸皮再厚,他多少也有点不好意思,扯过餐巾纸擦嘴,他跟服务员招了招手,抱歉地对季云骞说:“不好意思,你吃饱没?再点些吧,我请客。”
张衍深示意服务员把菜单递给季云骞。
季云骞抬了抬手:“不用了。”
“但如果你要请客的话,我就不跟你抢了。”季云骞浅笑着说。
“行。”张衍深爽快道,他总觉得季云骞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但他又说不上来奇怪在哪里。
结完账,两人一起走出店门。这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街上的霓虹灯接连亮起,C市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拉开帷幕。
张衍深在网上打了辆车,等车之际,见季云骞站在他旁边没走,便礼貌性地问道:“你怎么走?”
“我等代驾。”
张衍深了然地点了下头。
“能加个微信吗?”季云骞拿着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补充道,“就当交个朋友。”
张衍深眼底浮现出一抹讶异,不过很快就被他掩饰下去。
在互相知道对方性取向的情况下,“交朋友”这再普通寻常不过的三个字似乎也被附上了一层更深的意思。
更何况他们来这里的最初目的还是为了相亲。
张衍深笑了笑,道:“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给你怎么样?”
如果不出意外,在张衍深的预期中,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虽然季云骞长得确实很合眼,但是他并不想跟相亲对象扯上任何关系。